半刻钟前,神卫营的轮值将士向私牢中送饭,却发现温醉半躺在地上,面红目赤,半个身子都在微微的痉挛,口歪眼斜,竟是已经瘫了。
温醉会出事,江晓寒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不慌不忙的放下笔,将手中已经写完的信压在一边晾干。
要送去给永安王的信件日后必会过人手,所以他信中的措辞既客套又疏离,并不需要避人。
温醉在平江府衙内中了风,消息传出去又要成为一件**烦。
进来平江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卫深光看着都要替江晓寒焦头烂额。可江晓寒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琐碎的意外,不急不恼的将这些事分门别类的梳理好,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豁达。
“现下人在哪?”江晓寒问。
“还在牢中呢。”卫深道:“大人可要去看看?”
自然要去的,哪怕只是走个过场,江晓寒也得亲自将温醉从牢中接出来,以示震怒和惋惜。
江晓寒去时,原本阴暗静谧的牢房中已经点上了壁灯,将牢内的情形映得一览无余。年逾花甲的老大夫跪坐在干草上,正细细的为温醉把脉。
余下的众人分列两边,为江晓寒让出一条路。
江晓寒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不必管我,你们收拾着。”
神卫营的兵士大多年轻,哪怕江晓寒如此说了也还是一脸不安。好在卫深紧接着走进来,替江晓寒接下了这个麻烦活。
“私牢在温府内部,江大人一直坐镇前衙,后门早先也上了锁。”卫深道:“你们分头去查查两个时辰内的前后街是否有可疑人士……现下不是宵禁时分,或许有人目睹了也说不定。”
兵士们闻言,脸上的忧色淡去几分,抱拳领命的去了。
卫深却不能走,他得留下与江晓寒看顾温醉。毕竟温醉这一倒无所谓,若连他也不在身边,来日翻起旧账,江晓寒便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江晓寒早已自行进了监牢,单膝跪在了温醉身旁,他看着口中塞着布巾以免咬舌的温醉,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大夫。”
身边的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冲他行了个礼:“江大人。”
“他确实已经中风了吗。”江晓寒问。
“千真万确。”老大夫伸手用一只竹片掰开温醉的嘴,示意江晓寒向前片刻:“江大人请看,舌苔薄黄,偏身麻木,无神志也不能言语,温大人此次确实是中风无疑。”
“还能恢复吗?”江晓寒问。
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怕是难了。”
能在平江府动手€€€€这是有人的心乱了。江晓寒唇角一勾。
温醉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入狱那天的衣衫,已经在地上滚的看不清本来面目了。他软的像滩烂泥,身上的肉偶尔出其不意的痉挛两下,白沫从口中的布巾边缘溢出,被人随意摆弄着,哪还有宴请江晓寒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而江晓寒一身茶花白鹿的绣服,绣花的暗色银线织得又紧又密,衬得他眉目俊秀,自有一股高洁风姿。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甚至一月不到的时间里,温醉便从那个指点江山、将江晓寒差点逼到绝路的位置上落了下来,反而伏在他脚下,成了个神志不清的废人。
而江晓寒甚至没有亲自动手,他干干净净的看着这群人狗咬狗,最后自己咬出了个“罪魁祸首”。
“可惜了。”江晓寒垂着眼,轻声道:“温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这句轻描淡写的叹息似乎落在了温醉耳中,已失了神志的人咬着布巾呜呜的叫喊着,眼角有湿痕一闪而过,也不知是不是烛火摇曳间的错觉。
江晓寒直起身,让开两步:“卫大人,劳烦您了。”
卫深会意的招来两个亲卫,将温醉抬出了牢房,又碍于面子,将大夫一并请走了。
退出去之前,卫深礼貌的询问着江晓寒是否要一并离开,封锁地牢,谁知江晓寒摇了摇头,只说出了此等大事,他心绪不宁,要再在这牢房中待上一会儿。
卫深知道这是托词,但也给了他足够的面子,不但带着人退出了牢房,还给他留了两盏正对牢房的烛灯。
片刻后,江墨执着灯从狭长的监牢过道走到江晓寒身边。
“跟上了吗?”江晓寒问。
“那人一出牢门就跟上了。”江墨低眉垂眼:“咱们自己人的本事,公子放心。”
江晓寒略一点头。
“本以为他是来灭口的。”江墨笑了笑:“也不知是宋永思的人不济事,还是温醉真的这么命大。”
江晓寒一掀衣摆,在牢内走了半圈,最后走到角落中,先是伸手摸了一把墙面,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上蹲**在干草内翻找着什么。
他翻得很仔细,摩挲几下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江墨见他转过身,雪白的帕子上捏着一根足有儿臂长的银针,不由得一惊:“这……”
“宋永思的人若想灭口,十个温醉也不够他杀。”江晓寒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小巷中与他交手的经历,脸色有些不好看。
江晓寒捏着那根银针从牢内走出来,将银针放在灯下一晃,不出意外的在针身上见着了丝丝缕缕的血痕。
那针细如牛毛,也不知他是怎么从干草中翻出来的。
“这是宁煜借着宋永思的手送我的礼。”江晓寒嗤笑一声,将银针用帕子裹好,丢进了江墨怀中:“不过是为了告诉我,他既大度又不徇私,顺便就之前温醉得罪我的事卖我个好。”
江墨接住银针,又换了块新的帕子给他:“这可是他亲舅舅。”
“亲舅舅算什么?”江晓寒冷哼一声:“为了那么个破皇位,他怕是连天都敢捅。”
“四殿下如此心狠手辣,公子您……”江墨皱了皱眉,一脸担忧之色。
江晓寒知道他要说什么,冷笑道:“我可没那个胆子伺候这尊大佛。”
话虽如此说,但宁煜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江晓寒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江晓寒自认面子还没这么大。他的眼神落在监牢中,地上的一片干草上还留着温醉呕出的秽物,江晓寒拧着眉盘算了一会儿,眼神却逐渐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