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从相遇开始,就是要分别的。”江秋鸿说的很慢:“生老病死,人只要活着就要受苦……但是你不一样,你想……想让这天下人少受苦,就免不得自己要多担待些。”
“江家世代忠君,爱民……你只要站在朝上一天,这天就不能从你手里塌下去。”
“吾儿,苍天有眼,都看在眼里。”
老人枯瘦的手颤抖着落在他的脸上,试图替他理一理鬓发,江晓寒将下唇咬的血肉模糊,却依然不敢哭出声来。
“明远……你比我有志气。”江秋鸿咳嗽两声,硬生生又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吾儿……”老人声音嘶哑,那殷殷期盼几乎压得江晓寒抬不起头:“……莫被迷雾遮了眼,万望保重。”
江晓寒的胸口疼的快要炸裂开来,他断断续续的抽了口气,而后重重的一点头。
至今为止,江晓寒闭上眼时还能记得江秋鸿的手在他身上垂落的触感,老人干瘦的手掌轻飘飘的砸在他肩上,却又重若千斤。
江晓寒忽然就不想再忍了。
“我娘……我爹……”江晓寒刚刚开口便哽住了,他闭了闭眼,才艰难的继续道:“还有我师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我本来想,等到朝堂安定,就寻个安稳处过余生……若有幸寻到了心上人,就与她游山玩水,自由半生。但我后来又想,哪家的姑娘会等到我这个岁数还不成亲,可能我这辈子就只剩下个孑然一身的命。”江晓寒喘了口气,才艰难的开口:“但好在我遇见了你……”
他说完这句话,心先提了起来,然而这屋中自是没人能给他回应,屋中安静的只剩下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江晓寒等了等,也说不准是庆幸还是失望,他垂下眼,摩挲着颜清的手。
“我儿时,家中曾路过一个批命先生。说我八字中将星大胜,又逢七煞,日后必是登阁拜相,为国家栋梁。但华盖空亡,性情孤僻凉薄,不易动情,还有生克子女之嫌,容易孤寡一生。当时我娘嫌弃不好听,只草草封了银子将人打发了,告诉我他算得不准,叫我莫要轻信。”
“我也觉得如此……但他前头的都算准了。”江晓寒勉强笑了笑:“你是昆仑的传人,想必卜算占星这些事,没人比你更加明白,不如等你醒了,也替我卜上一卦,看看我是不是孤寡一生的命。”
“若是的话……若是……”
江晓寒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的低下头,微凉的唇轻轻贴上了颜清的手背。
“阿清。”江晓寒呢喃道:“……你千万要好起来。”
第50章
江影在村口正撞见了要进村的谢珏。
谢珏见了他先是一愣,挠了挠头:“你怎么在这,明远呢?”
江影也一脸莫名,江晓寒连夜前来,连他也是今早才知道消息,怎么谢珏倒像是早就知情。
“在村中。”江影说:“你怎么知道公子来了?”
“江墨说的啊,他一大早就带着个老人家先来了一趟神卫营,听说江晓寒不在营中,才紧赶慢赶进村的。”谢珏说着,大咧咧的拽了一把身边人的袖子:“那,这位是神医的徒弟,程公子。”
江影这才发现谢珏身后还站着个半大少年,少年一身青衫,眉眼不似谢珏那样锋利,倒显得很是柔和,他穿着寡淡,只腰间那块羊脂玉质地细腻,是块上等的好料。少年从谢珏身旁走出来,不紧不慢的冲着江影做了个揖。
“在下程沅,见过这位大人。”少年说:“家师心系百姓,已然与江小公子先行进村了,现在想必正在病人聚集之处。我方才在营中打点此次带来的草药,现下正要进村去寻家师,大人若是来寻家师的,可以与在下同去。”
少年虽年纪小,却不像谢珏那样跳脱,人够沉稳,也不怯场。许是身为医者的缘故,说起话更是慢条斯理,犹如春风拂耳,令人舒心。
江影本来就是要去寻任平生,见状微微颔首:“我是来劳烦任先生先往诊堂走一趟的。”
程沅并未第一时间拒绝,而是耐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江影欲言又止。
谢珏奇怪道:“急着去诊堂做什么,诊堂有颜先生在呢。这几日看诊的人也少了,他一个人就忙的过来。”
江影面露难色:“颜公子病了。”
“怎么病的?病得怎么样了?庄易去看了没?”谢珏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遍,有些急了,也不管江影回不回答,就一把拽过程沅:“走走走,那咱们赶紧去找你师父,叫他去给颜清看看。”
“谢小将军。”程沅苦笑道:“家师若是此时已经去了西村病人处,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的。”
“颜公子对我们公子很重要。”江影说:“西村有旁的大夫,不急在一时半刻,还望小公子与我一起去请任先生。”
“你说的那位颜公子对你们公子很重要,旁的病人也一样有亲眷朋友,这道理是说不通的。”程沅话音一转,歉意道:“何况并不是我不肯,在家师眼中,世上病人皆是一样的,先来后到,您二位稍等也就是了。”
谢珏还想再辩,被江影拦住了。
“好。”江影说:“那便等着任先生。”
不出程沅所料,任平生果然在西院,江影到时,江墨正端着盆乌黑的药汁往外走,差点泼了江影一身。
谢珏进村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程沅告了声歉,也自顾自的进了屋,去帮任平生的手。
江墨堪堪收回手,好容易才免得江影成了个落汤鸡,他将盆中的药汁随手泼在地上,随口问:“你怎得不在公子身边?”
现下周边再无外人,江影脸上不免带上几分忧色:“颜公子染了病了,公子焦心不已,叫我来接你和神医,谁知道你们二人先来了这里。”
“病了?”江墨拧起眉:“怎么搞的?”
江影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与江墨草草说了,临了抿了抿唇,低声道:“是我的错。”
“关你什么事,是公子急了才口不择言。”江墨一挥手:“你别往心里去。”
他二人说着,西院的门忽然从背后打开,江墨将手中的木盆随手放在门边,见正是任平生出来了。
这位神医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丝毫不见龙钟之态,程沅跟在他身后半步,手中捧着个轻薄的布包。
江影一个箭步上前,还未等说话,任平生先抬手阻了他的话头:“沅儿都告诉我了,不必多言,带路吧。”
原本的诊堂已经被江晓寒不管不顾的征用了,神卫营便将粥棚挪到了他处,所以虽是临近午时,诊堂周围也并没什么人在吵闹。
江墨进门通报时,江晓寒正在给颜清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