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十分耐心,又说:“晓寒不会反悔……你不信官场中人,但这次有我作保,你大可以放心。”
“不是。”洛随风有些着急,他紧走几步,急切道:“……我想说,我看过那些东西,记下来了。你要,我可以画给你。”
江晓寒顿时来了精神:“画?那东西是图画吗?”
“不是。”洛随风摇了摇头:“我不识字,但是记得样子。描给你,你自己看。”
江晓寒与颜清对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可以。”
洛随风松了口气。
无论江晓寒是为什么要将东西无缘无故的白给他,还他一样东西,对洛随风来说,就算不与他相欠了。
“前院有的是厢房,你可以随意挑间喜欢的客房落脚,笔墨纸砚屋中应是都有。”江晓寒说着顿了顿,想起他又不识字,或许连磨墨可能都做不来,便又补了一句:“我稍后叫人去伺候你笔墨。”
人在屋檐下,再加上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洛随风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
江晓寒见洛随风捏着那只钥匙不放手,便先一步开口道:“这东西就留在你手上,你若描到一半想不起来也无妨,依旧随时可以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青花鱼_yj3ekfr3gd6、叶月渚、清蒸大螃蟹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9章
官驿与旁的地方不同,晚间是不必熄灯的。
贺留云隐姓埋名而来,用的是安庆府的捕快文书,是以也住不上天字房。他倒也不嫌弃,接过地字房的钥匙便安顿下来。
半个时辰后,他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他的随从手中捧着个食盒走进来,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条件简陋,主子委屈了。”
贺留云已经换下了斗篷,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念经,闻言睁开眼道:“有什么好委屈的,佛曰众生皆苦,怎么我就不能苦了?”
外头雨汽深深,屋内焚着上好的檀香,檀香香气厚重,将外头的风雨气息尽数压了个干净,只剩下沉沉的木香。
“主子说的是。”男人将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几个碟子,皆是卖相极好的素斋,还温热着:“奔波了一天,主子吃点东西吧。”
“先放着吧。”贺留云重新合上眼,手中一颗颗捻着佛珠:“外头怎么样了?”
“三殿下那边倒还没什么消息,谢家人最快也要十天八天才能抵达京城。平江城这边被江晓寒看的很严,消息来往有些凝滞。”男人顿了顿,又带上了些许困惑:“只是那谢珏倒是与传闻不符,明明看着年岁不大,倒很沉得住气,这些日子一直没听说闹起来。”
“你想的过于复杂了。”贺留云轻笑:“江晓寒怕是将这消息压了下来,根本没叫谢珏知道。”
“可是谢珏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男人不解:“到那时候江晓寒还是一样得面对谢珏,说不准还会失了先机。”
“哎,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贺留云道:“说不准那时候江大人已经平步青云,哪需要给罪臣之子一个答复。”
贺留云说着下了榻,坐在桌旁冲随从伸出手:“东西。”
他的随从也机敏,忙回身在包袱里翻出个七八寸见方的木盒递到贺留云手中,贺留云弹开铜锁,从里头取出几本薄薄的书册。
€€€€正是当初温醉丢的那些账册。
“说来说去,咱们还得感谢温大人送了这么一个天大把柄到咱们手里,别说宁煜是皇子,哪怕他是太子,恐怕也得命丧黄泉。”贺留云心情甚好的抚摸着书册靛蓝色的封面:“哎,若不是温大人,怕是储位之争还有的闹呢。日后殿下荣登大宝,我可得上书替温大人搏个功劳。”
“大人不怕江晓寒不肯就范吗。”随从谨慎的说:“看今日情形,他似乎对殿下很不满意。”
“江晓寒不是或许不肯,他是一定不会就范。”贺留云将书册放回木匣里:“我了解他,江晓寒此人,虽说行事果决,手腕狠辣,但实在有个要命的缺点€€€€他谨慎过头了。多疑是好事,却也会平白无故放掉许多机会,江晓寒打的主意无非是等着京中两位殿下鹬蚌相争,殊不知,宁煜已经没有一争的余地了。”
贺留云重新将铜锁扣好,爱怜地抚摸着盒身,像是在看自己的毕生挚爱:“江晓寒是想拖着我,却不想我只是反将他一军,将他拖在平江而已。等谢永铭到了京城,发落了他,再顺势用温醉的手扳倒宁煜,形势已定,江晓寒便不得不冲着殿下低头了。”
“大人深思熟虑。”随从说道:“那这些账册,是否要提前送到京中殿下手中,早做安排。”
“呵……”贺留云像是听见了什么无比好笑的事情,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脚边的随从,笑着摇摇头:“江晓寒身为左相,对殿下示好,那殿下就少不得要给他三分颜面。可古往今来,谁愿意屈居人下呢。”
贺留云也有自己的盘算,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遇不上这么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现下老天开眼,这机会平白无故掉在了他贺留云的脑袋上,如果他连这都抓不住,那就活该这辈子被江晓寒踩上一头。
贺留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阁拜相的那一天,有道是天意弄人,有人生来光芒万丈又如何,还不如他慧眼如炬,一开始便选对了路。
“我朝以孝为先。”贺留云怜悯的念了声佛号:“挑个合适的机会,将谢家的事告诉谢小公子吧,总要奔波一二,才免得今后会后悔。”
香炉中焚烧的檀香白雾袅袅散在空气中,贺留云垂着眼,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的从他掌心滑过,有金刚泯然之相。
他长得太过正直,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人,可谁能知道,当今龙子的命脉就攥在这小小的一间客房中,攥在这个眉目随和的中年人手中。
外头的雨势一直未停,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江凌被雷声惊醒,吓得直哭,最后值夜的小丫鬟没了办法,干脆将江凌带到正院。江晓寒又哄了半个时辰,才将小丫头重新哄睡。
外头雨下的太大,江凌又太小,几步路的功夫也有可能着凉,干脆就在江晓寒的卧房旁的耳室歇下了。
江晓寒哄完孩子也走了困劲,一时间竟睡不着了。颜清修的是练气的功夫,下午又刚打了坐,也没什么睡意,于是跟江晓寒坐在床下的软榻上说话,顺便等着洛随风那头的消息。
倒并非是江晓寒不给人歇息的余地,只是洛随风自己不习惯身上背着事,于是江晓寒也就随他去了。
外头雷声滚滚,雨水将地面浇透了,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半开的窗外扑进来,江晓寒没骨头似的依靠在软枕上,手中正剥着瓜子。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个小巧的火炉,正架在茶几上煮着酒。他素来会享受,炉子上煮的是上好的桂花米酒,酒液随着烛火的温度舔舐着陶罐**,发出滋滋的响声。
明明才刚过秋天,他已经过上“红泥小火炉”的清闲日子了。
醉人的桂花香顺着咕嘟的罐沿浅浅溢出,江晓寒瞥了眼颜清,见他正在一旁打坐,便扔了手中的瓜子,缓慢的伸出手去摸陶罐的盖子。
颜清干咳一声。
江晓寒原本去掀盖子的手一转,握着罐柄将罐身转了半圈,一边转还一边自言自语:“这炭火怎么像是烤不到右边罐身一样。”
他向来会这样装腔作势,颜清拉着托盘将煮酒的火炉往自己身前一拉,回手推了个杯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