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不过是一切归零,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江晓寒关上衣橱的门,尽力忽视心中方才一闪而过的落寞。
“父亲€€€€!”
江晓寒还未来得及走出房门,江凌便从外头跌跌撞撞的哭着跑进来了。
小丫头哭的惨兮兮,江晓寒半跪下来,正将人接了个正着。随侍的小丫鬟和江影一并跟在她身后,见了江晓寒在屋中,一时有些无措。
江晓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出去。见江影从外带好了门,江晓寒才伸手给江凌擦了擦眼泪,温声问:“怎么了?谁惹阿凌不高兴了。”
“我…我一觉醒来,爹爹和哥哥都不见了。”江凌哭得抽抽搭搭,一只手攥住江晓寒的衣角,委委屈屈的问:“哥哥哪去了。”
江晓寒心中一痛,勉强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哥哥跟爹爹走了。”
江凌无措的用两只手攥着他的衣角,将那一小块布料搓得皱皱巴巴。她支支吾吾的不像让自己看起来成为个任性的坏孩子,只是忍了半天依旧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那他们还回来吗?”
“或许不回来了。”江晓寒耐心地说。
江凌嘴一扁又要哭:“那我以后见不到爹爹和哥哥了吗?”
“不会的。”江晓寒将她哭湿的鬓发理到她耳后,轻声道:“等这件事完了,父亲就带你去找爹爹。”
他说得认真,也不知是在说给江凌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片刻后,江墨从外头进来。他昨夜在外查阅税粮之事,直到天明方才回府听江影说了昨夜的变故。
“公子。”江墨小心地道:“今年的税粮已经清点完毕,交由府衙入账了。”
“那正好。”江晓寒替江凌擦干眼泪,又将她揉皱的衣服理好,才捏了捏丫头的小脸,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了起来。
“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城。”
从贺留云来到平江城时,江晓寒已有预感,是以这些天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将平江城的事务交给下属几位官吏,所以此时他说要走,也不过就是个收拾东西的功夫。
神卫营随他出京,自然也要护送他回京。卫深先前便得了宁宗源的口谕,是以哪怕江晓寒决定提前启程,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之处。
谢珏要显得比从前沉默多了,少年眼下一片乌青,没再闹着要自行先回京城去给父兄求情。见了江晓寒也是规规矩矩,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卫深身后,不发一语。
那封圣旨和谢瑶的手书被谢瑶找机会还给了江晓寒,江晓寒本以为那算是谢瑶的遗物,会被他自行留下,接过信件时还有些不能相信。
“阿姐既然相信你,那这东西就还是给你。”谢珏当时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起码可以不给阿姐添乱。”
谢珏的自知之明来的迅猛,却也顺理成章。江晓寒捏着那封被油纸裹紧的圣旨,也只能说出一句“好”来。
身在安庆府的那二百人不能擅动,卫深传了信叫他们原地扎营,守着生祠的废墟等着日后清算,又将平江府内现有的三百人整理好,随着江晓寒一同回京去了。
算算日子,谢永铭那边也快到京城了,江晓寒心下焦急,可三百兵士并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日夜不歇,怕也要比谢永铭晚上一步。
何况还带着一个江凌。
江晓寒此次是轻装上阵,带上个江凌已经有些为难,于是将那些伺候江凌的丫鬟婆子尽数留在了平江府,只将丫头抱上了自己的马车,由他自己和江墨轮流看护也就是了。
好在江凌人也乖巧,哪怕一直在马车上枯坐也不显得躁动,不渴不饿的时候要么趴在马车内的榻上睡觉,要么就是在那摆弄江晓寒给她买来的九连环,偶尔从车窗探出小脑袋去跟江墨说几句话。
马车上不免颠簸,江晓寒昨夜一宿未眠,没撑多久便睡了过去。
梦中他身处一片连绵的火海,周身腾起的火焰将他身侧的空气尽数抽干,江晓寒退后两步,灼人的气浪差点将他掀进火焰之中。
他侧身避开头上落下的粗木横梁,换了三种轻功步法才勉强找到一块落脚之地。
江晓寒用袖口掩住口鼻,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他扫视了一圈,正准备向未被火海占据的角落中挪一挪,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江晓寒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焦黑的手。
那只手扭曲着,碳化的黑色皮肤顺着江晓寒抬脚的动作扑簌簌的往下落,露出里头深红渗血的伤口。那只手紧紧的扒在他的脚踝上,手指痉挛着陷入他的皮肉。他耳边传来细碎的呜咽声,那声音有男有女,听起来细小尖锐,丝丝不绝,简直像是顺着他的耳朵钻进了他的脑子,还要在里头大肆搅乱几下。
江晓寒吃痛的弯下腰,他面前的横梁骤然断裂摔落,砸起一大片火星。
江晓寒还未来得及躲避,就见那横梁下压着个身着锦缎的人影。那衣饰纹样十分眼熟,江晓寒心头一跳,手忙脚乱的扑上去,顾不得那横梁烫人,生生将那重若千斤的顶梁掀翻过去。
那底下压得是个面目悲怆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大睁着,已经被火熏得没了神采,脖颈上一圈深深的勒痕,泛出可怖的青紫色。
“……娘?”
江晓寒伸手去摸女人的鼻息,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青涩而喑哑。
女人的目光空洞的望着头上的火光,身体僵硬,原本漂亮的衣衫被火烧的斑驳焦黑,狼狈非常。
江晓寒颤抖着手去摸她的脸,女人身上的温度灼烫得不正常。
“……谁干的。”江晓寒喃喃的道:“这是谁干的。”
一双金属色的重靴停在他身边,男人的声音居高临下。
“€€€€不是你吗?”
江晓寒茫然的抬起头,男人身上的铠甲银光闪闪,在火海中折射出漂亮的橙红色光芒。
对方的脸被烈焰的高温扭曲,江晓寒乍一看以为见着了谢珏,可仔细看去,又觉得对方更像谢留衣。
“……师父?”
对方充耳不闻,目光落在他脚边,淡淡道:“这不是你做的好事吗?”
江晓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骤然发现身侧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模样,变成了一具……不,是几具烧焦的干尸,它们手脚扭曲的缠绕在一起,脖颈竭力伸长,眼眶中空空荡荡,眼珠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