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66章

宁煜调转马头,也顾不上会不会伤了未来得及撤开的人,一马当先冲进了宫门。

赵浮正想依言跟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神卫营副指挥使谢珏在此。”谢珏遥遥前来,手托一杆长枪,扬声喝道:“逼供篡位是诛九族的大罪,今日尔等被奸贼蒙蔽,尚回头不晚,撂下兵甲,从犯不杀。”

谢珏?

赵浮一个愣神间,便被人落下。身下的马在推搡中受了惊,赵浮不善驭马,硬生生被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摔得七荤八素,再抬头时,已经分不清身边的人谁是谁了。流矢擦过他的耳边,禁军与神卫营已然交上了手。有人往他手中塞了一柄刀,在他耳边匆忙留下一句:“护着殿下,日后就是大富大贵!”

可四殿下要弑君啊,赵浮想。

他身边的人来回换了几茬,身边人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扑在他的脸上,赵浮握着一柄马刀,左肩被流矢锋利的箭头擦过,火辣辣的疼。

谢珏骑在马上,少年将军手中的长枪虎虎生风,他右腿上的轻甲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腰间的轻甲也已经碎了一块,头盔不知在跑动中落在了哪里,高高束起的马尾利索地落在侧颈,被迎面而来的刀锋擦掉一缕。

少年面不改色地从人身上拔出枪来,眉眼上溅上一抹鲜亮的血,眼神淬得如刀锋般锐利。

姓谢,谢家人。

赵浮对大富大贵没什么执念,他一直觉得边城的小家就很好,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攒够了军功和银两,封刀回边城去孝敬老娘。

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落了下来,正砸在赵浮脚下,火花四溅。一点火星溅在赵浮手中,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忠君,爱国,以万民为先。

“谢将军!”他忽然丢下手中的刀,似乎将毕生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一刻上:“四殿下已然进门了!”

赵浮平生所有的主见和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甚至在喊出这一声时,他浑身都怕的哆嗦。

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成为了他今夜唯一的贡献,他话音未落,胸口便一阵剧痛。赵浮徒劳地张了张嘴,发现再发不出一声响了。他低下头,才发现一支尖利的箭钉穿了他的胸口,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衣摆流落在地上。

他临死都不认识谢珏到底是谁,但时光在某一点悄然重合,他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在夜色中被流矢当胸穿过,悄无声息地倒在了人群之中。

谢珏自然听见了这声喊,他转过头来,却只能看见拼命厮杀的人群。

关重一刀劈开向谢珏飞来的一支流箭。

“将军,去吧。”

关重将小字略了过去,“谢将军”这个称呼曾经是谢留衣,是谢永铭,也是谢瑜。现在这个名头落在了谢珏身上,少年人攥紧了手中的枪,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真切的是个“谢家人”了。

谢珏咬了咬牙,催马往前,硬是拿长枪拨开了人群,紧追着宁煜进了长乐宫的大门。

服过药的宁宗源正在大殿之中等着宁煜。

他屏退了内侍,也拒绝了宁怀瑾的随从,只身一人带着宁衍坐在大殿之上。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宫宴的菜品,已经凉透了。

“父皇。”宁衍说:“您在等什么?”

宁宗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等你四哥。”

大殿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窄缝,宁煜形容狼狈地从外头进来,他的玉冠有些歪了,轻甲的接缝在他肩上磨出一片红肿,走动起来钻心的疼。

他孤身一人走进了大殿,一双眼阴鸷地盯着宁宗源身边的宁衍,片刻后,他忽然大笑出声。

宁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宁宗源要令他兄弟二人共同监国,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迟迟不肯下旨封他为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几近癫狂地哈哈大笑,眼角的泪一闪而过:“怪不得啊父皇,我与三哥争了那么久,在您眼里,都是个笑话吧。”

宁衍有些紧张地看着宁煜,他脚步略动,似乎是想去宁煜身边,可惜手被宁宗源牢牢握着,没法挣脱。

宁宗源看着宁煜,道:“你一人前来见朕,不觉得有些托大吗。”

“儿臣怎么敢带外人进殿呢。”宁煜笑够了,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前走了一步,愤愤不平道:“父皇平生最重颜面,儿臣自然明白。今日关起门来都是咱们自家的事,父皇不必担忧外人笑话。”

“逼宫篡位,弑君杀父。”宁宗源说:“这么多年的礼仪纲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父皇呢。”宁煜嘶声吼道:“儿臣与三哥,不是父皇的儿子吗!何以要被父皇当猴一样耍!儿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焉知不是父皇您一手造成的!”

宁煜顿时激动起来,他举起剑指着宁衍,目眦尽裂地冲着宁宗源恨声道:“我若输给三哥别无怨言,但父皇,儿臣与三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堪到让您用来给别的儿子铺路!”

这世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但宁煜确实想不通,究竟为何宁宗源宁可选一个垂髫幼童也不肯正眼看他一眼。

宁宗源默不作声。

在宁衍出生之前,他确实曾想过宁煜是否能为君。宁煜小的时候他也曾亲手抱过,小小的一个孩童,也是冰雪可爱的模样,会脚步打绊地拽着他的衣摆,叫他父皇。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宁煜。”宁宗源毕竟是个父亲,饶是心硬如铁,也不免多出几分痛心来:“今日逼宫,你后悔吗?”

宁煜并不领情,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宁宗源举起剑,冷冷道:“父皇,时至今日,你后悔吗!若是当初您€€€€”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墨羽箭便裹挟着杀意和血渍破风而来,直直钉进了宁煜的后心,箭簇从前胸穿出,护心镜周遭雕刻的龙纹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护心镜滚落在地,顿时成了一块没用的石头。

宁煜眼睛瞪得大大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宁宗源面前。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他说不出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宁宗源。

他最终还是没能将心里那句怨怼说出来,那双眼中不甘和怨恨缠绕在一起,成了团理不清的丝线,宁宗源眸色略动,伸手盖住了宁衍的眼睛。

谢珏浑身是血,他瘸着一条腿,右胳膊不知伤到了哪里,已经被血浸透了,正往下滴着血。他喘着粗气丢下手中的挽月弓,抬脚迈上了台阶。

长枪的枪尖拖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谢珏一步步走到宁宗源面前,将宁煜挡在了身后,才扔下了手中的长枪,拖着伤腿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臣谢珏,救驾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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