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他此时身处在一座风景优美的花园中,四周石墙雕饰着腾龙飞凤,掩映在残雪下的艳丽花草间,点缀着精美的假山怪石,排布合度,贵气逼人,说是奢华的皇家园林也不逞多让。
眼神中微微透出疑惑,他在回忆里搜肠刮肚地翻找了好一阵,也没有关于此事的半点记录。若说此前经历的乃自己的幻想,现在变成孩童模样,经历的应该是某个已经存在过的记忆片段,可为什么他却没有丝毫印象?
段云泱淡淡叹了口气,心知胡思乱想半点用处也没有,索性在花园中四处查探,不久便来到园子正中的一方池塘附近。眼下正是冬末春初时节,湖面上漂浮着零碎的冰面,上面的积雪也尚未化去,他伸手轻轻触碰,只觉得刺骨的凉,忍不住缩回手去,在怀中搓了搓。
后退几步离开水池边,他不经意地回眸,惊觉不远处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正面带不悦地瞧着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定下心神仔细观察,只见这少年身着一袭绛紫色锦袍,长发用一枚琉璃发簪挽就,袖口领口都雕饰着繁复的金线花纹,腰间更是束着一条镶金白玉腰封,望上去贵气逼人,英姿勃发。容貌更是生得惊艳,黛眉如远山,明眸如秋水,琼鼻菱唇,只是面色着实苍白了些,眉目间隐隐发青,显出沉郁阴鸷之感。
当这少年面容映入眼帘的刹那,段云泱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不可置信地问道:“……阿巽?你怎么会在此处?”
这熟悉的眉眼他不可能错认,正是少年时代的苏巽无疑。只是在他记忆中,二人的缘分起始于玄霄阁,又怎么会在幼年时有交集?
究竟是旁人杜撰,还是另有隐情?
苏巽听到他的呼唤,细眉几不可察地皱起,冷笑道:“哪来的蛮族小子,竟敢在梁国御花园里撒野?”
他素来柔和温润,哪里会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段云泱顿了顿,忙解释道:“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昨日说好了,要在宫外见面的,没想到刚路过御花园就碰见了你。”
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住了,所谓“昨日约好”并非意念所致,而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又似乎是某种不知名期冀的召唤。
见苏巽垂眸不作回应,他心中焦急,上前几步想拉住那人衣袖,不料却被对方一把拂开:“不长眼的蛮族,别碰我!”
那狠戾的眼神让段云泱心中怵然,刹那间脑海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阿巽,你是……黎晟?!”
是了,此人面貌与苏巽如出一辙,除了那偏执阴狠,喜怒难测的梁国帝皇,绝不作第二人想。
他心中暗道不妙,要知道成年后的黎晟对于苏巽的执着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想来少年时代也并不会等闲视之,自己身在异国皇宫中,举目无援,再逗留下去只怕会有危险,当即便准备寻个由头遁走,却不料对方快自己一步,电光火石间早已伸出手,扼紧了他的颈项:
“我方才一时未曾留意,差点放过了你……小蛮子,你今日错认了我,想必和你约定的那人与我长得很相似吧?”
黎晟唇角邪肆地勾起,背在身后的手掌轻挥,很快涌上一干侍卫将二人层层包围,身后除了一方尚未解冻的池塘,便再无退路。段云泱呼吸不畅,面颊涨红,挣扎着想掰开黎晟攥紧的手指,却不料那人力道大得出奇,任他如何动作,也分毫不松:
“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畔,他却生生觉得森冷,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抿紧了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黎晟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份心性在年幼时就可见一斑,见段云泱执意负隅顽抗,唇畔的笑意登时垮了下来,向前几步来到池塘边,掐紧他的脖颈发力下压:
“你若是再不从实交代,今日便做了这池中鱼儿的饲料,倒也不赖。”
腰身被迫弯折成弓形,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段云泱痛得双腿打颤,呼吸困难,面上神色却没有半分露了怯,剑眉舒展,竟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做梦!”
虽说他记不起自己与苏巽约定见面之处究竟是哪里,但显然不在此地,只要自己不告诉黎晟,他便暂时威胁不到苏巽的安危。更何况此处毕竟是幻境,即使痛感相当,也不过是灵力在识海中作祟,与真实的存在不可相提并论,他自然不会畏惧些什么。
“那你就去死吧。”
怒极反笑,黎晟一只手在他身上连点制住了穴道,扼住颈项的手随之一松,再反掌前推,段云泱整个人便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落入池中!
冰寒刺骨的池水转眼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厚实的长袄吸足了水,沉重如磐石般拖拽着他向下沉。周身穴道被点,他动弹不得,极致的寒冷刺激得牙关打颤,胸腔中的气息更是一点点被水流挤压而出,不久便忍耐不住气闷张开嘴,生生将咸涩的池水呛了进去。
他虽然不能行动,感官却并未被封闭,很快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坚韧的物体自下而上缠紧了自己的双腿,发力向池底拽去。
该死……竟是池底的水草!
窒息的感受铺天盖地而来,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模糊,心念微动,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事实——
被内力冲击后的雪山秘境不再是单纯由灵力构成的幻境,而通过某种方式与现实相连接。换言之,倘若他真的穴道受制沉入湖底,便会立刻命绝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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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约定
意识到面临的生死危机, 段云泱凝聚神智定下心神,通过内视调动起周身残存的内力,向淤塞的穴位发起了冲击。
他的内息早在冲散幻境时就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此刻勉强凝聚起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穴道前甫一冲撞, 便溃散无痕,甚至还有部分反噬而回, 刺得胸口一阵闷痛。
缠绕而上的水草越来越多,倘若他再不想出解穴的办法,只怕当真要命丧湖底。
心念微动,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往昔教习武功的师父为自己讲解奇经八脉的画面忽然闪现眼前。
据他所言, 人身除了寻常的十二道经脉, 还包括奇经八脉, 其中八脉则为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与阳维脉。
习武者若能成功贯通任督二脉, 在武学修炼的道路上则可以算是障碍尽除,而自己武功走阳刚一路, 是以早年便设法贯通了总督阳经的督脉和阳跷脉,极大扩张了丹田气海,虽然对阳刚真力大有助益的阳维脉依然没有彻底打通, 却也疏解得七七八八。
眼下自己的内力稀薄, 不足以彻底破解封穴,唯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试打通阳维脉壮大内息, 再想办法脱离困境。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丝丝挤压殆尽,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耽误,心一横咬了咬牙,强忍着头部窒息的胀痛,催动着剩余的内力从前额到后肋骨,再经由小腿抵达外部足跟,竭尽全力疏通着阳维脉的最后一丝防线。
孱弱的内力与坚硬的障壁做着艰苦卓绝的角逐,段云泱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恍惚间不知呛进了多少池水。冰寒砭骨的水流一丝丝将体温剥离,他的神智愈发迷蒙,眼前一片黑沉,挣扎的力度也逐渐减弱,几近于无。
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的,事业未竟,国仇难报,那样多的美好来不及经历,死到临头甚至身边连送别的人也没有——
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人。
他或许还忍受着病痛,痴痴等候着自己归来。想到他独自一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身心俱疲,自己承诺过要守护他一生一世,怎么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还有,他无意间提及的,自己曾经忘却的承诺……
究竟是什么呢?
此时段云泱的意识已经很模糊,冲击穴位的真气也到了强弩之末,脑海中却忽然灵光一现,仿佛一束金阳照亮了寂静的永夜,刹那间撕裂幽暗的天际。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他发觉自己再度回到梁国宫廷中,依稀是数月前在无谢楼所做的那场梦,他与身着白衣的少年并肩坐在青草地上,谈论着西域的风土人情。
少年似乎有些闪躲和迟疑,他却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所谓,一把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掌,抵上自己左侧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