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这一回,让我来吧。化生散毕竟是我带来这世间的祸端,也理应在我手中终结。”
“……这样也好。”元若拙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尽管已经尽力克制,还是很快将自己的手掌抽离。
他拥有医圣秦风吟的记忆确实不假,与毒圣重修旧好也在情理之中,可不知为何,心底某处总是无法彻底接受,甚至在无意间瞥见叶知蘅恼怒不甘的神情时,更是抽痛难抑。
如何才能做到遵从本心,又如何才能不至于互相伤害?
察觉到眼前人的痛苦与挣扎,林铮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暗淡,旋即恢复正常。
但不知何故,在触摸到棺木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倏然变得极为复杂,目光骤然锁定了人群后的天吴,先是抿紧了唇,随后缓缓化为一抹了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
“请各位暂时退避,我来为苏公子施针解毒。”他回过头,将一枚盈透的小珠放到元若拙掌心,“若拙,此物是用于传音的蜃言珠,等到里间的治疗结束,我会经由此珠通知你。”
“嗯,好的。”元若拙接过蜃言珠,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自从林铮与自己相认后,从未用本名相称过,历来都是唤他“风吟”,不知为何此刻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也没有多想,转身扶起段云泱,朝石室外走去。
段云泱恋恋不舍地望了苏巽好几眼,奈何此刻身体状况实在是不佳,根本无力抗拒元若拙的动作,只能亦步亦趋走向门外。
时间过得很慢,石室里静寂无声,蓦地从斜刺里传来一阵隆隆的巨响,脚下的地面随之爆发出一阵剧烈震颤,两侧的石壁更是禁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震动,迅速蔓延开道道裂痕。
“怎么了?”
段云泱的神经依旧紧绷,腾地站起身来,只见头顶的石壁上已经有碎石夹杂着灰尘簌簌坠落。元若拙尚自疑惑,手中的蜃言珠已经亮起,林铮低沉的声音从中传出:
“若拙,我已祛除了苏公子体内的剧毒,但是天吴这厮还留了后手,这寒玉棺下有一方摧毁玄霄阁地宫的机关,一旦棺木中有人进入,就会将机关按下,引/爆提前埋藏在地下的炸/药。时间紧迫,你带着段公子等人速速离开此地!”
“但你怎么办?还有苏公子他……”
元若拙惊得魂飞天外,还来不及继续发问,已经听到了石室中石块崩落的巨响。林铮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明显沙哑虚弱了不少:“来不及了,你们赶快离开地宫,石室的门已经被完全堵死,我们根本无法离开,再耽误个一时半刻,整个地宫都会塌陷!”
“不,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泪水从眼眶中汹涌奔出,元若拙大声哭喊,拔腿就要奔向石室,林铮却在另一侧轻轻一笑,温柔道:“若拙,你本就不欠我什么。这些日子你的挣扎痛苦,我都看在眼里,归根结底,是我太贪心,妄图将自己亲手斩断的缘分再续。到头来,却平白耽误了你的人生。”
“这些日子,多谢你。记得带着我和风吟两个人的愿望,好好活下去,把握自己的幸福。”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石室中一阵轰然巨响,两侧墙壁连带着穹顶骤然塌陷,被接连爆/炸的火/药夷为平地。
“不——!”
这一声嘶吼肝肠寸断,绝望到极致,段云泱一双眼红得骇人,不顾一切地冲到石室前,奋力剥离起成摞的碎石。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痛到麻木,可看到石室在自己眼前崩碎的刹那,倾斜而至的巨大痛苦让他一瞬间恨不能立刻死去。人世间最大的折磨,莫过于先行给予了希望再肆意剥夺,他喉头一阵腥甜,大口的鲜血几乎是喷溅般呛了出来,淋淋漓漓落在身前的碎石上。
“少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元若拙拼命地拉扯他,叶知蘅在一旁听闻了林铮的话语,原本有些怔愣,此刻也意识到情势的危急,忙不迭拽住段云泱的另一只手臂。
“你们放开我,阿巽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远离石堆,段云泱咆哮着疯狂挣扎,鲜血星星点点落了一地,不知是呛出的鲜血还是殷殷的血泪。
叶知蘅无计可施,只能抬手一记掌刀生生劈在他后颈,段云泱立刻脸色苍白地倒了下去,却兀自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眼梢血泪殷然。
“咱们快走,这地宫很快就要塌了!”季明渊一把抹去眼角的泪,解除了缠影兽的幻形,白羽娇小的身躯瞬间拉长到数米,将奔跑的众人托起,身姿如电向外掠去。
他们一路奔逃,身后的地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坍塌,在他们跃出地面的下一刻便彻底支离破碎。至此,玄霄阁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那些珍贵的武械与记载着良药秘辛的卷宗就此被深深埋藏,再也不会为世人所闻。
与此同时被深深埋葬的,还有那红衣倾世的男子。
元若拙怔怔凝视着嶙峋的碎石,突然悲从中来,呜咽一声跪倒在地。叶知蘅踌躇片刻,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从背后将他缓缓拥紧。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纵使过往的伤痕创痛难以弥补,但所幸他们还拥有现在。
可段云泱……
那人仍在昏迷之中,一双剑眉却蹙得极紧,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地宫塌陷,永失所爱,世间最大的悲痛无奈莫过于此,即使他处繁华依旧,于他而言,也不过天地苍茫,只影茕茕。
梁国宫变的消息很快传出,相传那一夜,梁帝的胞兄从天而降,将奸帝就地诛杀,同时营救出被奸帝囚禁的数百名无辜百姓,并将那些为祸苍生的毒蛊消灭殆尽,并自立为新帝。
此后,新帝则不知所踪,由其义父季明渊代为执政,推行大量律法,改换贤明官吏,短短三年间则将梁国以往的颓势彻底扭转,重回往日的吏治清明,国泰民安。
同时,季明渊还与齐国平昌公签订了友好互助盟约,约定百年间两国平等往来,废除以往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同时力保边疆无战事,维护百姓和平安宁的生活。此外,梁国还会定期组织商队前往蒺藜草原,将中原的科技文化予以传播,也算是履行了当年惊羽侯与血刃王的约定。
史称“焚烬之变”与“蒺藜之盟”。
至于小侯爷段云泱,在玄霄阁地宫塌陷后的的第二日,他便请辞离开,众人莫知所踪。相传他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走过了雪山、草原、沙漠、水乡,将以往他与那人共同经历的一桩桩一幕幕亲身再临,仿佛就能与那人鼻息共养,在冥冥之中获得某种羁绊。
每次远行归来,他都会前往平昌公府拜访,春去秋来,父子间的关系已经比以往好了不知多少,而段致远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即使久别重逢甚是思念,也从来不曾挽留。
只是这一日,手下快马加鞭从远方收来一份急报,他满怀惊讶地拆开信封,只见封内纸张光洁厚实,呈现出耀目的艳红——竟是一张金漆绘就的庚帖。
“云泱,”他叫住即将远行的儿子,将庚帖递上,“你且瞧瞧这是何物。”
段云泱比起三年前清瘦了不少,眉眼出落得愈发成熟深邃,沉淀的光芒却是疲惫的,过往周身跳脱飞扬的朝气,仿佛已经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消失殆尽。
他挑了挑眉接过庚帖,展开查看,只见帖子上并未记载对方的任何信息,唯有一句无始无终的墨痕:“若得平昌公之娇女芸鸯,定以金屋储之。”
娇女……芸鸯?
脑海中灵光一现,段云泱身形微僵,过往的一幕倏然浮现眼前:
“来日你回到梁国宫廷,必然免不了娶亲纳妃,届时后宫三千佳丽,只怕很快会将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抛在脑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