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唇边笑意加深一些,看上去意味深长:“就得让他不放心。”
江天抻了抻脖子,无话可说,伸出来一个大拇指。
二人刚到牡丹楼,骆深率先进了雅间,江天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问:“我能进去吗?”
骆深好笑道:“突然这么客气。”
“不是,”江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起之前被人撞破紧要关头,有些后怕,“……韩将军不会再突然回来吧?”
“应当不会。”
江天松口气走进去,显然还有点吓破胆后遗症。
“也没有那么吓人吧。”骆深说。
“没有那么吓人!?”江天龇牙咧嘴的指了指自己,“我当时,裤子都脱了,都涌到口儿处了!他突然进来纱帘还露着好大一条缝!我……”
骆深严肃看着他。
江天咬着牙吐槽:“更可恨的是那姑娘嘴上没数!紧要关头吭哧咬我一口,这特么……我差点给她跪下哭一场!”
骆深没忍住,低眸笑两声。
“还笑……”江天委委屈屈的说:“我真是服了,你俩谈情说爱腻腻歪歪,差点把我后半生的欢乐搭进去。”
“这样,我补偿你。”骆深笑着说:“今晚出阁的姑娘送你房里去。西域买来的,长得好,声音柔的能滴出水。”
江天想了想,有些不情不愿。
骆深:“皮肤白滑,尤其那腰,细,还会扭,水蛇一般……”
江天打个寒颤,心底激动面上为难的撇了撇嘴,“……成吧。”
骆深眼睛弯的弧度略大些,拍他肩膀一下,走向栏杆处。
他坐往美人靠上,上半身放松向后一仰,透过轻纱望了望楼中景象。
这会儿正是人最少的时刻,楼下的高台上已经趁着清闲布置场地,将昨夜鼓皮尽数撤去,换成了大串的铃铛和长牛角。四周吊上艳红纱帐,层层叠叠错落在半空中。
一看就是个旖旎火热的场景。
待布置完成,雕栏大门一开,只等着夜幕降临。
胭脂红唇,纸醉金迷,一晌贪欢。
直至天明。
洛阳果真不夜。
骆深盯着一处出神,脑里心中都是韩将宗,不可自抑的想:北面的不夜,也是这种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吗?
不对,该是明火鹰眸,风声鹤唳。
“想什么呢?”江天凑过去随着他视线往下望,只看到忙碌的伙计,还有几个闲人看客。
骆深突然说:“我要去山西。”
“?”江天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什么!”他震惊道:“千里相会去找韩将军吗!?”
骆深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对着外头小四匆匆吩咐:“去,把秦掌柜叫过来。”
山西。
韩将宗留两日,将银两换成物资,装在大斗车棚里,片刻未歇北上。
行程之所以这样急切,因为北面已经开打了。
铁勒三番五次试探深浅,终于猜出大将韩将宗没在军营,夜间突袭,烧了仅剩的粮草冬衣。
这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沈老将军紧急制定作战计划,在乌罗布山以硬碰硬。
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这算是由两军对垒,一把火烧成了马革裹尸的局面。
韩将宗深知军中缺吃少穿,恐怕撑不住。日夜兼程赶到乌罗布山南二里地远的军营里。
他一到,即刻下发冬衣兵器,饭也管饱了,菜里也见到了肉丝,拖欠几月的俸禄也依次下发。
大军有了主心骨,没了后顾之忧,死气沉沉的大军犹如冬冰遇春水,活过来了。
就着水涨船高的士气,韩将宗为首当晚突袭铁勒,大获全胜。
当然,也烧了对方的粮草。
沈老将军黑了好几天的脸,终于添了点血色。
傍晚十分清点人数与缴获兵器数目,韩将宗站在营帐外头绷着脸看着众人。
眼窝明显,瞳仁深且黑,眉骨似是钢铁坚硬。
手下士兵看一眼都觉得腿肚子转筋,同之前一样的可怕。
但又不完全一样,怕是夕阳给渡上暖色的原因。
大刘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头儿,大将军叫你。”
韩将宗扫了他一眼。
刘副将退半步,连忙摆手:“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军中设有一个总将,三位分将,每人再设两副将,但是能被称为大将军的,只有这帐篷中的沈老将军一人。
主帐三五日变换一次,不是亲近人分不清在哪里。韩将宗转悠两圈,一把撩起厚重门帘钻进去,站得板正挺拔:“沈老!”
面前这老人年岁已高,却还精神矍铄,双眼亮堂似鹰胜虎。
“还知道回来啊?”
韩将宗没吭声,站在门边像座山。
沈老瞪他一会儿,中气十足的骂道:“办个事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叫小孙去叫你也装死,催你的书信去了三封你可有回复一封啊!?早两天回来,还至于走到这个局面吗!你看看外头烧焦的粮草还有地上的尸骸!”
他猛然喝道:“韩将宗,你认不认罪!”
韩将宗身后背着光,整张脸隐在昏暗帐中,看不出神色。
片刻后,他说:“认。”
“好。”沈老也不多说,立刻吩咐守卫,:“拖他出去,杖责二十。”
他指着韩将宗,恨铁不成钢骂道:“你还能站的起来再过来同我说话!”
守卫一时不敢动,韩将宗率先扭头出去,走在最前头。
军中行刑与外头不同,外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群众,武夫结实点,也差不了太多。打板子的人也收着力气,怕把人真的打死。
军中可不一样,都是提刀砍人的汉子,胳膊上肱二头肌绷的老高。一棍子上去,恨不能把棍子打成两截儿。
韩将宗受刑,大刘观刑,行刑人是沈老亲卫,壮的跟山一样,挥起军棍遮天蔽日。
好不容易打完了,大刘连忙上前扶他,韩将宗摆摆手,咬着牙站起身。
又返回去找沈老。
一路上大腿上的血混成一条线,从衣裳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大刘心惊胆战跟着,看他一把掀开门帘,低头钻了进去。
沈老负手站着,闻见血腥味,眼珠子动了动,但是仍未回头。
“打完了?”他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问道:“打的你冤吗?”
韩将宗默了默,才说:“不冤。”
这倔脾气也不是一两天惯出来的,沈老叹了声气,转过身,上下扫他一眼情况,又叹了声气。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没把你打趴下最好。”
韩将宗不吭声。
沈老上来望了一眼他脚下积攒的深色印记,呼出一口气去:“去吧,找大夫看看,别伤到骨头。”
韩将宗转身便走。
“将宗,”身后人将他叫住,“这回军饷一大半都是洛阳的骆家出的,我都知道了。”
韩将宗的手顿在门帘上,侧脸绷紧,整个人都坚硬的像乌罗布山之上积雪的岩石。
紧接着,沈老声调降下去,语气也委顿了不少:“这回军饷到位全靠你一力周旋,大户人家少爷脾气坏、心气傲,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听这意思……和这语气。
韩将宗也没有听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沈老:“咱们一码归一码,有功当奖,有过当罚。只是,”他略停一下,继续说:“军中物资匮乏没什么好东西,又是要打仗的重要时刻,这赏赐,先欠着啊。”
韩将宗头微微一动,露出半张脸,沈老立刻解释:“肯定有的!这你放心,我亲自跟圣上去讨!”
放到平时韩将宗肯定会怼两句,再不济,也要嘲两句朝廷,这回不知想到什么,只点点头作罢。
沈老只当他真受了委屈,因此没再多说。
韩将宗出了帐,额角发出一层汗,叫冷风迎面一兜,一股凉意从头冲向脚。多亏大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将军……”
韩将宗定了定神,眼中颜色更深了,咬着后槽牙冷岑岑一笑:“……回帐。”
第46章
洛阳。
骆家早早点了灯, 越黑越亮,到了半夜,正厅里头亮堂堂一片光。
骆老爷真是密切关注儿子动向,稍有风吹草动就一跃而起叫来问话。
这回是直接从牡丹楼里叫回家的。
骆深站在厅中许久, 换了数种姿势来缓解麻木的双腿和酸痛的腰。
“我一天好几趟的找你, 你也挺烦的对不对?我为什么找你?”骆老爷喝骂:“就知道你脑袋里没装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