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宗盯着那银锭一角,脸更黑了。
丁锐吓得发抖,心说这不是你让他打赏我的吗?怎么一副我抢了你的钱一样的表情?
韩将宗起身走过去,到了他跟前蹲下身,大腿伤口因为挤压绷裂些许,他毫不在意,沉沉问:“还说什么了?”
丁锐不敢隐瞒,脑中拼命回想,结结巴巴的说:“公子说是您犒劳我旅途辛苦,让我不要为难他,务必收下这钱!”
韩将宗冷恻一笑。
骆深这崽子着实该打,先不说在信上撩拨他,还光明正大同他对着干,越让他离江天远点,他倒是凑的越来越近。
甚至还能假借他的名义对着个送信的勾勾搭搭。
□□。
丁锐跪在地上,双手扣地,留下明显的汗渍印记。
银锭摆在地上,边缘上闪着一道白色亮光。
韩将宗看了他一会儿,嘴角硬生生往旁边一扯,“去吧。”
丁锐满头大汗,洗澡般淋漓一片,盯了一眼跟前银锭。
韩将宗气的站起身,浑身都被无形的黑气笼罩起来:“既赏你的,你拿着就成了!”
“是,是!”这丁锐果然很有趣,这种要命的时刻,在阎罗眼皮子底下一把搂起银锭!狂撒开腿跑了!
第47章
乌罗布山环环绕绕, 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下少雪少雨,干冷干冷的。
走近些就能发现,这山不似寻常一座, 而是接连起伏, 似土坡一样层层堆积。土坡硬的像石头, 坡上银松植被绿的发黑, 几十年不见长一截儿, 硬的像铁。
在这里扎营, 易守难攻,谁都别想轻易前进一步。
铁勒顶着‘傻大个儿’名头, 终于聪明一回,把营帐建在了半山上。
就是不知道棉衣得穿多少, 够冷的。
韩将宗这边已经开会预备着第二次突袭了。
会议桌摆在沈老帐篷中, 简单几块木板砸到一起做成椅子,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就这,数量还不管够, 除了四位主将坐着,其他人一律站着。
“就算打不退铁勒,也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损失惨重,什么叫闻风丧胆。”沈老眉梢嘴角都撇着, 八百年不曾笑过一般,清脆一点桌子:“成,就这样, 今夜谁都别睡了。”
所有人一起起身领命:“是!”
鱼贯出帐,沈老说:“将宗留一下, 再推敲推敲从哪处攻入。”
韩将宗向来负责头阵,也总是留到最后,已然习惯了,闻言站到一边:“是!”
所有人退出干净,室内烛火熄掉三根,只留下沙板旁边的一根,静静烧着。
“不用再推敲了吧?”韩将宗说:“思来想去,没有比河口更好的突击点了。”
沈老点点头,头发也白,鬓角也白,在灯下映着光,“还有两句话要交代你,不怕死行,但是不能不要命。”
韩将宗沉默片刻,咧开嘴笑起来。
沈老瞅了瞅他大腿:“伤还疼吗?”
“有沈老关心,”韩将宗痞笑着说:“心里不疼了。皮肉还疼。”
“噢,”沈老笑骂:“打的你轻!”
气氛陡然轻松下来。
原两人一坐一站,沈老点了点年久失修的缺角糙木桌:“坐吧。”
“不了,腿疼。”
“你唷。”沈老叹声气,想到近来士兵身上的棉衣,想到他一己之力筹备二十万军饷,一时感慨万千:“你啊……”
韩将宗眼中一闪,竟然又主动坐下了。
“沈老,我有件事要提前告诉您一声。”
沈老直觉没好事,还是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啊,比腿疼还重要。”
他直觉果然很准,这事相当了不得。
韩将宗开门见山:“等这仗打完,我就打算退了。”
“嗯?!!”
激动之余,沈老嗓音都劈叉了:“你说什么!?”
短暂震惊后,沈老激动的说:“你父母都没有,京中留着四五处空宅子,没老婆没孩子……”
‘没孩子’仨字刚起个头,就听韩将宗说:“有,有老婆。”
“?”沈老眼睛瞪的前所未有的大:“哪家的?我怎么不知道??是附近的姑娘……”
‘姑娘’俩字未出,韩将宗又扔出来一颗炸弹:“洛阳的,骆家。”
竟然真是他。
近事一连串,沈老声音都不稳了:“你该不会……跟那骆家的公子哥,做了什么交易吧??”
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容易凑够!
这下,得力干将又是出力气,又是受委屈,这骆家的债主现在还要把他圈养起来,一辈子为奴为仆受尽折辱吗?
沈老越想越气,头发茬子差点戳起来:“不行!”
“……”韩将宗浑然不知他内心戏,一时愣住了:“嗯???”
“借了他多少钱,等朝中军饷到位,立刻还给他,再按照钱庄的利钱足足给他,多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占他的!”沈老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孱弱木桌簌簌发抖,恨不能往下抖木屑。
“万万不可受他胁迫,若是讲不通,那就用手段,商绝不敢压官。我还等着看你娶妻生子……”
韩将宗一摆手,刚要解释这个胁迫问题,又觉得越解释越费劲,只要目的达到,别人爱怎么想去罢。
沈老见他沉默,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只觉他为士兵呕心沥血,对朝廷赤胆忠心,为人民鞠躬尽瘁。
韩将宗站起身来朝他双手一捧,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心下已定,不可再更改。若是沈老觉得亏欠,就帮我跟朝廷讨伤退官职的时候,往南边点。能在洛阳最好不过。”
退伍。尤其到高位官职,除罢黜外,一般有两种退法:老退、伤退。
老退就是寻常告老还乡,伤退则又分两种:无行动能力、全须全尾但是受了重伤,不能继续带兵打仗。
无行动能力的,朝中管吃管喝到死,后半生无忧无虑。
而伤退,大部分有官职在身。虽然不能带兵打仗,但是能力还在,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劳,算是武转文官。
沈老心想,我以前都看错他了,原来他胸怀大义,将自己排在最后头。
……就算退了,还要继续为朝廷效劳。
沈老看着他威武壮阔背影,过去的二十来年间,从未觉得他如此舍身取义、慨当以慷过。
出了洛阳城,走大半日,途径地一处南北歇脚客栈。
秦掌柜停下马车,抬高些声音问:“少爷,今晚在这里歇吗?”
不等骆深开口,秦掌柜解释:“这是道上最大一处客栈,过了这处,要走到明日晌午,才有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骆深撩开车帘张望一眼,“看着挺干净。”
“是。”秦掌柜笑着说:“凡是走洛阳山西商道的,大多会住这里,因此收拾的还算利索,吃喝也全和。”
洛阳点点头,正准备应下,但是转念想到韩将宗,内心的迫不及待再次水涨船高。
“不了。”骆深放下车帘:“继续走吧,出了河南再歇。”
秦掌柜猜想他此次出来一定不是单单为了盐货的事情,因此不再多说,继续赶路。
南北商道上往来人数众多,即便深夜也有不停歇赶路的过客。
他这一辆刻意装点朴素的马车混在其中豪不起眼,稍不注意,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道路尽头。
两日后,不知疲惫的马车,终于到了山西境内。
骆深寻一处客栈,从头到尾清洗一遍换上干净衣裳,带着厚礼去拜访山西知州。
他在山西产业众多,要想周转顺当,必得打点好上下官员。因此,逢年过节肯定是少不得送礼送情的。
同山西的知州也算有些浅淡交情。
骆深今次送礼不为别的,就是打听韩将宗住在哪里。
知州听说他来意,吃了一惊:“真不是老夫不说。将军位高权重身在哪儿,这涉及到军中机密,我一个小小知州怎会知道哇?”
知州岁数挺大,比起江首逸来还差点。骆深虽然年轻,但是站在他跟竟不露怯:“伯父,北边战线吃紧物资匮乏,将士们缺吃少穿我远在洛阳都听说了,因此资助了十万两作为军饷,想必您也听说了。但是我跟您说句实话,我拿那些银两出来,并不是为了将士,而是为了跟将军私下的一点交情。”
要不是听说他一抬手捐了十万两,知州万不可能跟他这么客气。
如今听来竟还别有隐情。
知州看着他,心说这‘一点’交情可真不浅,张口就是十万两。
再扫一眼骆深带来的见面礼,更加吁叹骆家可真不是一般的阔绰。随即,他想到传言中骆深的‘爱好’,不由停顿了一下。
上下一连,知州心中“咯噔”一跳。
骆深自身上掏出来一封信,边将信封打开,取出里头信笺来,边说:“这是将军几日前给我的信,您可看一看,其中不涉及什么军事机密,都是我二人私下闲聊。”
看人信件无异于扒人衣裳。
十分不道德。
知州连连摆手,从手缝里一眼扫到开头‘我少爷亲启’五个字,头发差点竖起来。
别说头发,这惊天关系、破天秘闻差点把他整个人惊的窜起来。
“既然您不好意思看,那我就先收起来了。”骆深也没打算让他真的看,见状叠好放进封内,又揣回衣裳里。
然后人便如同月亮上的兰芝玉树一般站好了。
知州只觉浑身透风,悔的想把自己双眼插瞎。
骆深:“将军走时同我说军中缺盐,当日来不及筹备,只得让他先走一步,我随后筹足食盐追来山西,同他的联络密探丁锐,走丢了,这才唐突上门来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