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 第4章

此番来朝的番邦除了一直臣服于大衍的属国外,还有不少北方游牧部落。按理说非属国没有每岁进朝纳贡的规矩,但同大衍唇齿相依的部落在新君继位之后也会礼节性地来往一番,北胡便是这样。

北胡族原是乌林山下的土著,后来北边犬戎部落离乱,战乱波及到北胡一族。北胡被迫向西北方迁徙,后在东原上站住脚跟。历经几十年的修整发展,竟然逐渐成了东原各族中实力不俗的一支。北胡人野蛮未开化,离开乌林山前还身着兽皮生食兽肉,转眼间竟发展地同东原各族不相上下,光是这般成就就足够引人注意。

北胡的新居地与大衍西北疆毗邻,因此大衍对北胡的一举一动也甚为关注。近年来北胡人仗着兵强马壮总是在边境寻衅,今天偷个粮仓明天毁个城墙。大衍边境线广阔漫长,这些事在每天都在发生的边乱中实在太上不得台面,边境都护府连派个兵都懒得,往往都是雇些游勇杂兵打跑了事。

但有些伤痛虽不伤肌理,却膈应人,就如同长在脚心的燎泡。

先帝还在时就被北胡恶心地够呛,卫思燚登基后更是对这恶邻嗤之以鼻,颇为瞧不上。可见有些人兵强了马肥了钱也多了,可阴险狡猾的做派始终都没变的。

卫思燚向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要膈应我,我就打你。可登基为帝后才发现有些事是不能这样简单就了结的。大衍作为万国之宗更要讲究师出有名,不然人家背井离乡刚搬到你隔壁就被打,在外人看来怎么着都点不能容人的意思。于是北胡也就猖獗至今。

有道是不如意事常**,有时候装大度也要看对方领不领你这个情。卫思燚搂着酒杯,有些胃疼地想。

场面是个尴尬的场面——坐在右侧的大衍群臣脸上挂着“你似乎活不长了”几个大字,神情近乎悲切地看着殿中那人,番邦使臣听了随从的翻译后也相继惊掉了下巴。殿内一阵不寻常的死寂过后,两边的人继而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各位皇亲盯着刚才大放厥词的北胡来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御座上的卫思燚最先反应过来,抚掌爽朗一笑,往前探着身子,颇细心地问道:朕方才没听错吧,北胡王要什么?”

那北胡使臣全然未知,但下坐的大衍群臣心知陛下脾性,知道这声笑不寻常。

这名北胡来者不像是土著北胡人长相,鼻子眼睛倒有几分大衍人的影子,估摸是大衍边境百姓和北胡人通婚而来的。看来北胡族确实变化不小啊,从前的北胡与外界基本不通来往,更别说与外族通婚了。世世代代的族内婚制都开始摒弃,足以看出北胡王改制换俗的决心。卫思燚微眯着眼,不动神色得审视那使者,不知在想什么。

那北胡使者的中原话讲的不太流利,语速很慢,但发音还凑合,没那股流里流气的怪味:“我王以三千牛羊五千战马为娉,求娶贵国嫡公主。我王带着诚意来,望陛下也以诚待我族。”很耿直得又把笑话重新讲了一遍。

大衍群臣纷纷扶额。

卫思燚还未发作,席上的卫思宁冷冷嗤道:“那就请贵使再带着诚意回去吧。”他不高兴的时候眼神尤其冷,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夹杂着直白的蔑视和敌意。

北胡使者听不懂卫思燚的弦外之音,却能感受到卫思宁的厌恶。男子不屑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秽物。

他一时间愣怔在当场,说好的礼仪之邦呢?

卫思宁懒得多看,缩回椅子喝酒去了,眼神习惯性地飘出去找喻旻。

底下群臣有胆子大的便在下面咬耳朵:“谁给这蛮族的底气张口就要嫡公主,别说嫡公主现在还是个娃娃,就是到了婚配年纪也没北胡什么事。”

卫思燚咂了一口面前的酒,看似八风不动,肚子里的机关已经走了几转。“承蒙北胡王厚爱,只是嫡公主的年岁怕是不合适,不知北胡王是否记岔了,我朝确实还没有已经成年的公主。”

那北胡人道:“这有何妨,公主可暂养在我王膝下,等到成年再成婚便是。” 北胡养童媳的贵族不在少数,没成年就先养到成年嘛。

底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卫思燚眼皮一跳,这真是岂有此理了。

御宴过后不久,御书房的案几被拍得哐当作响。外头值岗的侍卫大气不敢喘。陛下从太极殿回来后已经在里头震怒了半个时辰有余。

“蛮夷之邦!他还腆着脸要朕的嫡公主!朕容他多时了,如此给脸不要!”卫思燚在御案前负手踱步,又气又急,越想越气,狠声道:“他不是带了牛羊战马来吗,你去给朕截了,一根毛也别想往回拿!”

卫思宁趴在四仙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自家皇兄的话明显兴趣缺缺,敷衍应着:“行。”

卫思宁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自小感情就好。他从小又是个粘人的,时时刻刻都跟在卫思燚身后尽职尽责地当跟屁虫。卫思燚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越发纵地卫思宁礼数规矩全然不顾。此时在圣驾面前仪态全无,两人也都习以为常。

卫思燚懒得再理他,独自坐到一旁气闷。他如此震怒倒不是全然因为北胡痴心妄想不知礼数。公主外嫁和亲之制自古有之,古往今来送出和亲的公主也不少。

只是大衍王朝近几十年子息虽多,公主却十分稀薄。到卫思燚为太子时合宫上下竟没有一个公主。故卫思燚小时的玩伴全是一群小子,唯一的渴望便是哪个娘娘能给他生个香香软软的妹妹。眼见着宫里娘娘们肚子大了又瘪,胖小子们一个个往外冒,直到他父皇驾崩也没能盼到个小公主。

等到他成年大婚终于能自己生了,对生闺女这事执念越来越深,眼巴巴地盼着太子妃能一举给他生个软萌萌的闺女。

太子妃头一胎怀的双生,估摸着该有个闺女,哪知道两个都是带把的小子。卫思燚希望落空,有些心累。

登基不久皇后又怀六甲,肚子尖尖紧实圆润,与先前一般无二,又是个皇子无疑了。

哪知出来却是个公主,产婆抱着娃出来贺喜的时候皇帝陛下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宫里又陆续添了三个娃,都是清一色的小子,这小公主就越发金贵了。

天下第一金贵的小公主就这样被合宫当成了宝贝。现在还是个牙牙学语的丫头,不成想竟有人开始打起了主意。

用区区牛羊战马就想换走他的掌上明珠,卫思燚不由得又心头火气,真是不像话!

皇帝陛下越想越憋得慌,瞥了一眼卫思宁还是那副没神的样子,瞬间迁怒,没好气道:“做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么不爱跟朕待着?”

卫思宁依然垂着头不言语。手指哒哒地胡乱敲着桌面,似乎很烦躁。

“怎么了这是?”卫思燚问。

皇家教养要人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弟弟从小简单纯粹,喜欢和讨厌都喜欢说得明明白白。长大之后稍微好些,但在卫思燚面前仍然甚少掩藏情绪。

卫思宁叹了口气,抠着茶盘上的花雕,委屈道:“他今日明明看到了我,却一句话都不同我讲。我离开盛京少说也有半年了,他也一点也不想我。”

“想不想又不是靠嘴说的。”卫思燚颇为头疼,谁能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还要教弟弟怎么讨媳妇儿:“山不就我我就山,脸皮厚一点总没坏处。”

既然起了话头,卫思燚就免不了又要多叨叨几句了,“你到底是作何打算的心里要有个数,朕总不能一直不让喻旻娶妻。时间长了勇毅候那里也拖不住。”

“嗯,我有数。”卫思宁仰头把案头的茶饮尽,起身道:“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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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剖心

卫思宁心绪不佳,并没有直接回府。吩咐侍从将马车赶到了盛京最为繁华的洒金巷,马车弯弯转转在街口一处丁字路口停下。

周围酒肆饭庄颇多,热闹非凡。

卫思宁径直走进了一家酒馆,从门面看这酒馆无甚稀奇,同旁边高门大户的酒家饭馆比起来甚至有些寒酸。

胜在店主人品味好,木雕的门板漆成黑色,中间半镂空刻了一个狂草“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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