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 第164章

喻旻阖眸坐在一堆草药中间,周围燃着几只熏炉,草药的涩味随着熏烟争先恐后涌入鼻腔。他赤着上半身,后颈处猩红的印记像是浴血重生的怪物一般,爬满了半个肩头。

卫思宁手捧着本医药古籍,汗顺着下颌直淌,他抬头看一眼喻旻,又低头翻看手里的书,生怕情况同书上说的不同。

曲昀把研磨好的药粉装好,掀开熏炉看了一眼,“差不多了。”

喻旻睁开眼睛,侧头往肩头看了一眼。

“开始会越来越红,理论上越往后会变淡。”曲昀说,“但是你身上的黄粱梦特殊,说不准就一直这样了。”

喻旻系好衣带,从草药堆里走出来。熏药让他有些疲虚,加上心里压着事,倒没在意身上的“怪物”会变成什么样。

他侧头问卫思宁,“郭将军有信吗?”

“还没有。”卫思宁替他披上外袍,把他汗湿的额发别在耳后,“难受吗?”

曲昀从药架后走出来,递给卫思宁一只竹青色瓷瓶,“有毒发迹象就吃一粒。记住,只救急用,每日最大剂量不超过两粒。”

卫思宁愣了愣,听得莫名其妙。

喻旻一言不发,伸手把瓷瓶截到手里。曲昀看着他,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卫思宁脸色微变,语气顿时不好起来:“你还吃这个做什么。”

喻旻直言说:“没空每日来做药熏。”

卫思宁当场就急了,声音陡然拔高:“再有五日毒就解了,你就等不了这五日吗。”

“我能等。”喻旻看上去有些累,不想在这事上费口舌,“伽来吙不会等。”

曲昀身为医者,最头疼的就是喻旻这样的病患,但事有特殊他也无计可施。眼看卫思宁脾气快压制不住了,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刚要劝,外头突然来了一个传令兵,“大帅!郭将军有紧急军情!”

喻旻匆匆赶回帅帐,原以为是送回了情报,不想竟是郭炳亲自回来了。喻旻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在验证他连日来的猜测一般,郭炳挺直的脊背突然一垮,大叹一声:“大帅!大事不妙啊!”

卫思宁最怕听到这个,此时脑袋都快炸了,耐着性子安抚受惊不小的郭炳。

待郭炳从帅帐出来,外头天已经黑了。

喻旻甩了甩使用过度的脑袋,视线重新回到桌上铺开的行军图上。卫思宁添了盏灯,举到喻旻跟前,“你打算怎么做?”

喻旻抬头看了眼他,灯光照着他脸庞,早就没了白天气急败坏的模样。喻旻老实地摇头,“我没想好。”

“不要紧。”卫思宁伸手轻轻揽住他,“还有我呢。”

夜渐凉,北疆的夏季即将过去。

喻旻看着画得一团乱的地图,思绪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想起卫思宁带他去过的那处山崖。

他突然很想回去,吹一吹山崖里的风,听一听山涧的流水。

饮满红墨的笔迟迟未落,朱红的墨珠悬在笔尖,颤颤巍巍地落下来,在纸上晕开一团红,格外醒目刺眼。

喻旻心上像是被针一刺,下意识抬头去找卫思宁。动作太过惶急,将手肘边的折子扫落一地。

“怎么了?”卫思宁不想打扰他,自己找了本书坐在旁边看,听见动静忙跑过来。卫思宁捧着他的脸,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我”喻旻张了张嘴,把脸埋进卫思宁掌心,“我原以为我已经做好埋身疆场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天”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可真到了这时候,我又有些怕。殿下,你抱着我。”

卫思宁心软地一塌糊涂,伸手紧紧把他抱住。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笑什么。”喻旻的“真情流露”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就原形毕露。恢复正常的喻大帅很莫名其妙,雷劈了似的浑身僵住。

卫思宁嘴角咧开的幅度越来越大,说话都憋不住笑意:“觉得你可怜可爱。”

喻旻:“……”

真是见了鬼。

喻旻自率军出征,他看到的总是喻旻身上或持重或张狂的大将之风。他仿佛生来属于战场,挽狂澜救危局,一切都得心应手,卫思宁一向引以为傲。

说来奇怪,会示弱会说害怕的喻旻他却觉得更让人稀罕。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外面一切的风云诡谲和血腥杀伐都不想让他看见。

————

第二日,来自各方的军情陆陆续续送到喻旻手中。同在帐中守候的郭炳急得嘴生燎泡。好在喻旻沉得住气,不然整个武川驻军都要跟着主将一起跳脚了。

卫思宁帮着郎岚把成堆的军报整理成文,将两尺厚的纸张递上去。

郭炳腮帮咬的死紧,忧愤道:“柔然好大的手笔!”

喻旻心道:当然大手笔,好歹耗费了几座矿山。

经过这些天暗地探查,沙匪柔然的关联以及柔然暗度陈仓所谋之事已经暴露无遗。岭下互市的火硝石让喻旻猜测柔然的目的是互市。互市的地位举足轻重,关乎大衍对东原各部的控制。

随后郭炳在固原关外也发现有埋硝石的痕迹,表明柔然的野心不止于此。互市只是其中次要一环,柔然人真正的目的是武川军镇以及其镇守的固原大关。

北疆边地七座军镇,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屏卫大衍腹地。武川镇之所以特殊,原因是刚好处在七座军镇的中轴线上,无论那座军镇告急武川都能快速驰援。

固原一旦破关,固若金汤的链条便会失去至关重要的一环。

柔然人很有打算,没有铤而走险把火硝石埋到眼皮子底下来。而是很有耐心地埋在各大互市、关津要驿,一步步逼近固原关。火硝石之间各有关联,只要点燃某个关键的火硝石,便可以引爆全线。到那时沿线互市眨眼就可变为废墟。

卫思宁看着地图,固原关周围没有任何火硝石的标记,柔然人并没有胆大到染指武川附近。若如此,事态也没有到不可救的地步。

但他的乐观没有持续多久。

郭炳摩挲着近几日愈发茂密的胡茬子,划拉着地图忧心道:“这一带驻亭繁多,加上外派巡防的,有接近半数的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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