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江显不算是江湖中人。他父亲是朝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早年因为江显的断袖之癖,闹得是鸡飞狗跳。江显心烦意乱,索性不理家中之事,在外头瞎晃荡,凑热闹去瞧武林大会,正好结识了姜初亭这个朋友。
“我爹退让了,让我生个孩子留个后就行,你说我哪能去骗人家姑娘啊。”江显支着一只腿,剥着花生米嚼着。他容貌俊秀,却穿着利落的劲装,满身江湖气,完全不像是公子哥,他哂笑一声道:“我叫他再生一个吧,他还说我顶嘴,切,老顽固。”
姜初亭微笑听着。每次碰面,江显总是会念叨父亲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江显顿了顿,又道:“不过近段时间,他其实都没什么空管我了……”余光漫不经意的瞥了眼四周,继续剥着花生,压低了声调说:“朝堂里愈发的不太平喽,我家老头生怕一不小心站错了队,每天都战战兢兢,我袖子断不断倒没那么紧迫了。”
姜初亭闻言搁下酒杯,无声一叹。
当今皇上子嗣兴盛,光儿子都有差不多二十个,争权夺位的这条道路上,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好友的父亲置身其中,稍有不慎,全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为此忧心。
喝了酒,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虽然在客栈开了房,可最后还是在屋顶躺了一夜,各怀心事。翌日一早,江显就与他辞别,且说短时间之内不会来找他,到底还是担心家中之人。
互道珍重之后,江显驾马离开。
姜初亭每次和江显都会出门游玩几日,江显走了,他暂时没有出门的打算,便提前回九重天。
谁知,路上突遇黑衣人袭击。
来人年纪轻轻,武功却不低,姜初亭空手抵挡几招,暗觉低估了他,正打算出剑相迎,可就在此时,因为打斗动作,那少年松松覆面的布巾倏地掉落,露出了整张脸。
似曾相识的容颜令姜初亭几乎立马恍惚了,手上的动作也凝滞住了。少年趁他失神,抢夺了先机,刺中他一剑。
姜初亭踉跄后退两步倒地,胸口一片殷红,满脸狼狈。给小徒弟带的糕点也散落在了地上。
他苍白着脸,眸中闪过泪光,怔然看着立于身前的少年。就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那个被他亲手结果了性命的人。
少年身姿挺拔,容貌明俊,眼瞳漆黑发亮,眉眼间一股凛然飒气,居高临下,用剑指着他,“喂,你就是当年勾引我爹的死断袖?”
少年用沾血的剑挑掉了他脸上的面具,面具翻落在地,剑尖上鲜红的血珠溅到了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如同映雪红梅。
姜初亭双目微微泛着湿润,看似平静地跟他对视。
少年有一刹那的愣怔,旋即嗤之以鼻,“瞧着也不怎么样嘛,我爹怎么会被你迷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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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昨夜,姜初亭躺在屋顶望着夜空时,都还在恍惚的想,子阙的孩子如今也该十六岁了吧。
没料到,今天就看到了真人。他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叫林知。林家以母亲为尊,生的孩子都是随母亲姓。
林知大概是听信了林宣的话,还有外间流言,所以,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姜初亭捂着伤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缓缓站起身来。他虽被他刺伤,却没有任何要还击的打算。毕竟是子阙的儿子。
姜初亭立直了身体,低而缓慢地对林知道:“当年之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子阙是林家家仆之子,林惜与他一同长大,暗生情愫,林宣做主,便有了所谓的婚约。
云子阙极度厌恶林家风气,不爱林惜,更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奈何他祖上三代都忠于林家,父母更是以家主为尊,唯命是从。他不愿意娶林家小姐便如同触了他们的逆鳞一般,暴跳如雷,轮番斥他不知好歹,不识抬举,还关他一段时间的禁闭,让他思过。
云子阙情绪压抑,最后想办法逃出林家了,姜初亭便是在他出逃在外时遇上他的。
云子阙丰神俊美,温柔爽朗,时常喜欢逗他,又爱对着他笑。他初涉情爱,思路简单,根本看不出那人笑容底下有多少苦楚,又有多少欲言又止。在后来知道云子阙有婚约在身之时,他完全不敢置信。
因为出生便是林家的家仆,云子阙就算逃走,只要林家追究,他会一直被官府追捕。他为身份所困,被父母逼迫牵制,被抓回林家之后,最终选择了妥协。
姜初亭当年还不到十七岁,少年心性,固执又倔强,不甘就这样被撇下,又想救他出困境,于是趁着林家办宴,人多手杂,单枪匹马成功混进去后,寻到了云子阙,想带他离开。
云子阙乍见他惊喜无比,却坚决不跟他走,而且心急如焚地轰他快些离开这里。
姜初亭不肯听,打算直接将他打晕拖走,云子阙故意说了些绝情的话,姜初亭听得又是委屈,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双眼通红转身便走。
原本一直催促他的云子阙却不知为何,两步追上他,将他搂入怀中,无声落着眼泪,珍而重之地亲了亲他的唇。
这一吻,仿若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姜初亭一时惊疑不定,神思混乱,竟没注意外面靠近的脚步声。
倏地,房门被从外破开。
院子里站着的是面容冷沉的林宣,脸色苍白的林惜,还有许多参加宴会的宾客。他们都看到了两个男人亲密搂抱在一起,脸陡然分开的一幕,哪里还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宾客全是江湖人士,不乏就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是在武林大会中崭露头角的姜初亭,登时一片哗然议论。
如果姜初亭是个女人,倒没那么惊世骇俗。可他是个男人,还是九重天有头有脸,被同辈羡慕长辈赞许的少年新秀,却在人家成亲前夕,跑来勾搭林小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就真是够颠覆,够无耻,够不要脸了!
林惜当时晕过去了,听到下人惊呼杂语,众人才知林小姐已有了身孕。于是更觉得她可怜,对姜初亭的行为愈发谴责不齿。
林家任由此事闹大,而且越传越歪,从私会到私通,捉奸在床,绘声绘色,好像都亲眼见过。
姜初亭断袖断得全江湖皆知,名声是彻底坏了。
不管云子阙和林惜的婚约是不是枉顾人意愿的,这两个字一出,他就被强压一头。就算解释,于旁人而言只是他的无耻诡辩。
如今面对这个孩子,是同样的道理。
更何况,林知不是旁人,他就是林家人,且不说林家是怎样给他灌输所谓的“真相”,孩子的内心几乎原本是偏向于自己的父亲母亲,他自然愿意相信别人才是那个该承担一切错误的恶人。
这么些年,对于流言他知多说无用,索性漠然置之。可他不想从肖似子阙的那张脸上,看到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