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营的军饷照结不误,轮着我们禁军,就是要死要活的没钱。都是给皇上当差出力的,活该我萧策安人贱,得揣着这账等你们周转。”萧驰野“哐当”地把茶盏扔桌上,“户部年年都哭穷,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收钱出力,白纸黑字。我们干完了,银子就得结。别跟我谈别的,那不是我职责所涉。要是户部的问题都得靠别人体谅,你们还干什么呢?趁早腾出位置给别的人。”
王宪让他说得面上铁青,站起身说:“既然都是给皇上当差的,大人何至于逼得这般紧!有钱谁不情愿结?禁军真有本事,干什么苦力,也做八大营啊!那谁还敢不给钱!”
眼见两方气氛不善,外边正掀袍跨入个男人。
“王大人何必动怒,二公子也是快人快语。”他摘了遮阳帽[1],用帕子擦着手,说,“在下户科都给事中薛修卓,就是为着这账来的。”
户科督给事中这个职位不过七品,按道理在阒都连官都算不上。可它特殊,它不仅能督察各部各衙门的办差进度,还能在每六年一次的阒都都察里参与百官德行政绩的评定审查,更能屏开六部直接上书皇上。
王宪开罪不起,忍气吞声地顺坡打滚,说:“怎么敢动怒?禁军是出了大力的,我是不想让萧大人白干。可是延清,你来看看这账,户部拨不出去。”
薛修卓表字延清,人看着格外儒雅。他也不看账,对两人说:“户部的难处,我是知道的。二公子,你看这般,前些日子泉城供了批丝,咱们折兑银子,拿丝如数给你结了,行吗?”
萧驰野一走,王宪就冷了脸,对薛修卓说:“他哪是为了禁军要银子?多半都是自己拿去挥霍了。这二公子自打任了禁军总督的差职,就成日花天酒地,次次都把人逼得没办法,一点都不肯体恤!”
薛修卓笑而不语,没接话茬儿。
* * *
萧驰野出了户部办事房,就上马往东龙大街去。他比五年前更显高大,瞧着从前那股冲劲也淡了。
楚王李建恒等了他一早上,见着人赶紧说:“你干吗去了?可急死我了!”
“浪啊。”萧驰野坐下饮尽了凉饮,见屋子里边镇着冰盆,便舒展着四肢,躺那罗汉床上,说,“这儿舒服,外边热得人头昏。我睡会儿。”
“那不成!”李建恒使劲摇着自己的毛竹扇,敞着衣叹气,“你得等我说完再睡啊!”
萧驰野夜里不知道干吗去了,这会儿困得难受,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李建恒先就着娇宠的纤手喝了口冰酒,才说:“我上回给你说的那女子,你还记得吗?就是五年前我养在庄子里,准备自个儿收的,结果被小福子那王八羔子拿去孝敬了潘如贵那阉贼!”
萧驰野“哦”一声。
李建恒更起劲,说:“我前些日子出去避暑,在庄子那边又见着她了!小娘子养得细皮嫩肉,瞧着比五年前更可人,看得我心猿意马,恨死阉人了!狗贼横刀夺爱,坏了我一桩好姻缘,这事儿能完吗?不能完!”
萧驰野打着哈欠。
李建恒气道:“你是不是兄弟?须得给我想个法子弄他一次!潘如贵碰不得,小福子也得挨打!”
萧驰野是真累,他说:“怎么弄?把人从宫里拖出来吗?”
李建恒推开侍奉的娇宠,合了扇子,说:“马上端午,皇上要去西苑看龙舟竞渡。到时候潘如贵势必要跟着去,他跟着,小福子就也得跟着。等到御马监赛马时,咱们就把他套出来,打死他!”
萧驰野似是睡着,李建恒见他不吭声,便说:“策安,你听着没有。”
“打死不成。”萧驰野闭着眼说,“潘如贵若是因为这事恨上你,往后有的是麻烦。”
李建恒悻悻,说:“那打一顿总成吧?不出这口恶气,我连饭也用不下。话说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晚上做什么去了,我上回给你挑的雏儿你怎么还给打发了!”
萧驰野彻底不作声了,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拇指上没了骨扳指,虎口的牙印却留下了痕迹。后边李建恒又说了些别的,他一概置若罔闻。
* * *
几日后端午节,久不上朝的咸德帝撑着病体移驾到了西苑。伴驾宫眷都着着纱衣,纪雷跟八大营统帅奚固安一同保驾,禁军得了闲,也传萧驰野去了。
萧驰野到时人已满了,咸德帝插完了柳,正待御马监赛马开始。随行的光禄寺挨着席位上角黍和糕点,李建恒待在亲王席座上冲萧驰野招手。
萧驰野把马鞭扔给后边的晨阳,一边解着臂缚,一边入了席。
李建恒今日还掂着那毛竹扇子,说:“你怎么才来啊,可急死我了!”
萧驰野说:“成天急,没事吧?”
李建恒扇着风,说:“我这不是说惯了吗!喏,看见没?小福子在那伺候着呢。”
萧驰野看一眼,见小福子正喜笑颜开地附在潘如贵耳边讲着话。他说:“待会儿别往上冲,叫人打一顿就行了。”
半个时辰后,小福子踩茅坑边正准备放水,忽地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罩了个彻底。
“欸!”小福子尖声欲喊,却被人一拳给捣晕了。
李建恒见着麻袋,二话不说,先提起袍子,抬脚就踹。小福子蒙着麻袋被堵住了嘴,在地上痛得哼哼唧唧地翻滚。
前头的赛马正值关键时刻,谁也没听着声。
小福子被打了小半个时辰,李建恒还没觉得出气,就被晨阳给拦住了。晨阳冲后边的王府侍卫使眼色,侍卫们赶紧抬起麻袋跑。
“殿下。”晨阳说,“人再打就死了,下回吧。”
李建恒扯正袍子,看他两眼,说:“把人扔哪去?”
“总督吩咐了,扔湖边林子里。待会儿开宴,侍奉的内宦都从那里过,他就能解捆了。”
李建恒又冲小福子适才滚过的地方呸了一口,回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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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时李建恒已经忘了人,萧驰野留心看了看潘如贵那边,却没看见小福子的身影。
李建恒用筷子拣着菜,说:“八成是觉得丢人,跑回去换衣裳了。他们御前伺候的内宦最怕身上不干净,让主子们嫌了。过几日去我庄子上玩吗?也让你见见那小娘子。”
萧驰野喝着冷茶,说:“我忙呢。”
李建恒嘿声一笑,说:“给我也装?你忙,禁军都快解散了,这闲职有什么可忙的。”
“忙着吃酒。”萧驰野也笑了,那眼盯着手里的茶,侧颜有几分不正经,“秋天一到就是都察,得请人吃了酒,才能保住这闲职。”
“做人哪。”李建恒点着筷子,说,“就是得锦衣玉食地养,混吃等死地活。他们讲什么潘党什么外戚,斗得死去活来,累不累?那都有什么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