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惊蛰淌着血,染红了历熊的背。
历熊擦抹着脸,哭道:“哥!你不要死!”
雷惊蛰不是认命的人,他在端州朱氏那里待得不痛快,亲爹负了他娘,他便给自己改了姓,从此叫做雷惊蛰。他在洛山时几次遇险,都能等来转机。可是萧驰野就像是这夜突如其来雨,是他意料之外的绝境。他觉得自己气数不该绝,但是无法控制地看着局面倾斜。
“他妈的……”雷惊蛰捂着伤口,说,“你闭嘴!”
历熊听着背后的马蹄声,咬紧牙仰面飞奔。他跑得快,这小子真奇了,普通马匹都追不上他。然而萧驰野的浪淘雪襟本就不同寻常,眨眼间已经撵到了两人身后。
历熊拼尽了全力,在跳跃过溪面时突然抽了筋。他还在长个子,当下没踩稳,摔在了地上,一边疼得抽气,一边拖起雷惊蛰,还要背着雷惊蛰跑。
“萧驰野!”雷惊蛰心知跑不掉了,他说,“你若肯刀下留人,洛山群匪就能归到你的麾下!我余威尚存,还有用处!”
萧驰野甩掉狼戾刀上的血珠,浪淘雪襟踏了两步,猛地奔来。
雷惊蛰拧过历熊的脸,在剧烈喘息间声音已经变了调,他不想死,捏着历熊的手指紧攥,他说:“熊崽,杀了他,杀了他!”
历熊蹭掉脸上的雨水,瘸着条腿,张开双臂,稳着下盘,竟然真的想要掀翻浪淘雪襟。他结实的身躯发着抖,看着萧驰野,长喝一声,冲了过去。他抱住浪淘雪襟的脖颈,让浪淘雪襟嘶鸣起来,他不会太多的招式,脚下一晃,分明是边沙部摔跤时的技巧,把浪淘雪襟摔翻在泥水里。
萧驰野一把攥起历熊的衣领,历熊单脚着地,脸庞还很青涩,他挣扎着,捶打着萧驰野的手臂,喊道:“哥,快跑!”
萧驰野拖着历熊,看雷惊蛰滚下泥坡。他却没有追,历熊还要用牙咬,萧驰野拧着他的后领,把他的面颊直接掼在地面,让他口鼻都闷进了泥洼里,呛得整个人都在剧烈挣扎。
“绑了他。”
历熊听着萧驰野对后来的禁军说道,接着就被刀背砸昏了。
暴雨没下多久就停了,澹台虎从后策马赶到。萧驰野正在给浪淘雪襟擦拭身上的泥,见他来了,单手撤了擦拭的半臂布套,冲澹台虎招手。
“主子,”澹台虎说,“我马上率人从东南侧包过来,他跑不远的。”
萧驰野却问他:“林子里的土匪都逮着了么?”
澹台虎以为萧驰野要清点人,准备回身叫下属拿册子,谁知萧驰野擦着手指上的泥,说:“逮着了就行,不必给我看了,准备一下,咱们回城。”
澹台虎一愣,看萧驰野已经抬起了马鞍,给浪淘雪襟戴,跟着走了几步,说:“主子,就这样放了他,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萧驰野擦着马鞍上的泥,说:“我不仅要放了他,我还要大张旗鼓地送他。你让几队兄弟跟着他,他被捅穿了,路上别让他死,一直把他送到敦州境内,其他事情,就不必管了。”
澹台虎稍动脑子就明白了,他咧嘴一笑,说:“那我去,主子,我带几十个兄弟,三日以内必定把他护送回敦州。”
萧驰野冷眼看着雷惊蛰逃遁的方向,猛又湿漉漉地落回他的肩膀,梳理着沾着血迹的羽毛。他用给浪淘雪襟擦泥的帕子,再给猛擦脚爪,说:“抬好了,我给你擦干净,不然回去见了兰舟,你踩他一肩膀的泥,袍子得我洗。”
第116章 晨阳
萧驰野说三日必回, 就是三日必回。他深夜赶回茨州城下, 城门早已打开,火把把城墙上下照得明亮, 禁军压着俘虏列队而入。周桂把茨州南侧的牢狱腾给了禁军安放这些土匪, 迎接萧驰野, 说:“侯爷辛苦!将士们剿匪劳累,我已着人备好了饭菜, 还请诸位移步。”
萧驰野下马, 说:“大人有心了。”
周桂随着萧驰野一起往里走,红光满面地说:“看澹台将军的军报, 群匪已经在东边受俘, 被彻底打散了。侯爷亲自去追的雷惊蛰, 这实在是……实在是好啊!”
萧驰野已经看见了沈泽川,沈泽也看见了萧驰野。几个近卫跟在沈泽川的后面,乔天涯提着灯笼,显然是等待已久。他嘴里还答着周桂的话, 说:“有关雷惊蛰的事情, 明早我还要与大人在书斋详谈。”
周桂以为萧驰野是跑累了, 连忙颔首说“好”。孔岭比他通透些,虽然不习惯,却也知道碍着人家的事儿了,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引着周桂离开了。
晨阳上前牵马,后边的近卫一起单膝跪地, 说道:“恭喜主子凯旋!”
萧驰野解掉了臂缚和霸王弓,说:“起来吧。等了多久了?”
沈泽川从乔天涯手里拿过灯笼,转身和萧驰野一起走在街上,说:“一会儿。”
萧驰野垂指,又把灯笼从沈泽川手里提到自己的手上,沈泽川把他才解下来的臂缚拿到手上翻看。
萧驰野见状,说:“这臂缚是几年前的旧物了,铁是离北打的,上边的皮绳还是阒都给八大营直供的东西。上回在这里拉霸王弓时已经磨裂了,回离北前我想法子换一换。”
臂缚上捆绑用的皮绳确实已经磨裂了,沈泽川钩了几下,对乔天涯说:“先带过去搁着。”
萧驰野看两个人走的方向不对,不禁回头眺了眼周府的位置,又看向沈泽川,说:“咱们搬出来了?”
“当然得搬出来,”沈泽川抬步上阶,“一直住在周桂府里也不方便,他年初才添了孙子,一家人都挤在两个院子里,委屈了。我前些日子让人打听着消息,正好看中了这边的一套宅子。”
他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宽巷,石板路直通向大门。萧驰野打量着,说:“挨着主街,距离周桂那里也近,平时商议事情方便,位置挑得好。”
“有个缺点,”沈泽川带着萧驰野跨入门,说,“太大了,咱们的人零零星星加起来,也住不满这几个院子。”
萧驰野看到宅子前设有上马台,青砖叠垒。木雕门柱粗犷,花纹没有阒都、厥西那边的精细,有点离北和边沙的意思。五进院子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确实大了,齐惠连还做东宫太傅时御赐的宅子跟这个差不多大,就是添了仆从也住不满,何况他们两人没有子嗣,也没有妾室。石壁看着有些年岁,但是重檐做得气势遒劲,不挡光,是萧驰野喜欢的样子。
“不碍事,”萧驰野入了门,就牵了沈泽川,“让师父住一院,你我一院,他们兄弟几个一院,后头再有人进来,按照身份分下去,等到七老八十,总能见到添满的那一天。”
“后院得空,”沈泽川说,“后置院和耳房却都要添人,这些院子都相互通着,不留人看顾不行,他们轮班的时候要麻烦些。”
他们两个人在前头商议着日后该添置些什么东西,后头的丁桃就在本子上记着路,小声说:“这宅子虽然没咱们在阒都的王府大,但是忒绕了,我要是住后头,光是认路就要小半个月。”
“不让你单出任务,都有骨津带着,怕什么?”乔天涯说,“这宅子不便宜,我主子眼睛都没眨,财大气粗啊。”
丁桃一脸忧伤,又写了几笔,说:“你不懂,就是有津哥带着,才会迷路。唉,津哥真奇怪,在军里做斥候,在外头查事情,把那些陌生的地方认得清清楚楚,一回咱们自己家就不行,十有八九都要拐错院子。他在离北家里的时候,经常绕到别处去。我给你讲,那院子里有个叫翠兰的姐姐,世子妃跟前的侍女,可温柔了,每回津哥绕错路,都是她给带回来的,还给我糖吃,反正……唔噶森么!”
骨津单臂夹着丁桃,把他的嘴塞了个严实,看乔天涯几眼,说:“非礼勿听。”
“我还没听出哪儿‘非礼’呢,”乔天涯面露诧异,小声鼓掌,“你倒是自己把自己给一锤钉死了。”
“……这边种竹子难活,过几日我再找找别的。”萧驰野说着回头,冲他们几个说,“今晚哪个守夜?”
晨阳一直心事沉沉,闻言说:“我一个人守,这几日都是他们几个在轮班。”
萧驰野知道晨阳这是要跟自己禀报事情,便颔了首,没再多问。他一进城看见晨阳迎接自己时的神情,就明白有事。回到院子时热水都备好了,萧驰野去沐浴的空隙,沈泽川就叫人热饭。
天气热,正屋的门向两侧推开,只垂了挡蚊虫的竹帘。窗纱都是新换的,廊下搁着一坛胖肚铜缸,纳着两条清水红鲤,浮着三四朵青荷,院内栽着几株绿植,衬着屋内漏出来的暖光,簇拥着呆坐的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