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牧离开后不久,天就又下起了雨。
沈泽川乘车回到了庭院,下来时看乔天涯手臂间搭着大氅,说:“七月的天还热,不至于穿这个……你怎么连这个也装上了?”
乔天涯撑着伞,说:“我没想起来,是师父特地嘱咐的。”
沈泽川跨门而入,这院子是让远在厥西的葛青青借着做生意的幌子买下来的,不大,很陈旧。前廊积了水,庭院里没种多少花草。
“我到中博以后耽误了功夫,让师父担心,回去以后,就不要给他提生病的事情了。”沈泽川说着半回首,对孔岭笑道,“也辛苦了成峰先生一路。”
孔岭连忙说不敢。
“适才在屋里坐着,看窗边种的九里香过雨青翠,润眼。”沈泽川随口道,“回去了在宅子里种一些。”
他们才上阶,就见里头恭候的费盛迎了出来。他对待任务没敢马虎,笑脸迎着沈泽川,说:“主子总算回来了。”
沈泽川说:“看来是有好消息要报?”
“主子英明,”费盛在前头给沈泽川掀了帘子,“我临行前收到了侯爷差人送回来的东西,知道是要紧物儿,路上疾驰不敢停,麻溜地给主子送过来了。”
这人讲话爱奉承,乔天涯听得好笑,在后头笑出声,就这么跟着钻进去,调侃道:“费老十一来,我就觉得有趣,有意思,有的乐。”
沈泽川褪了外头的宽袍,说:“我看看。”
费盛没理会乔天涯,从下属那边接过东西,呈递到沈泽川跟前。沈泽川一摸那皮囊,还是凉的。
“侯爷让人送回宅子,特地嘱咐了拿冰镇上。咱们家里没冰,还是跟周大夫人那借的,可惜路上不经捂,没跑多远就化了。”
沈泽川心里好奇,但没在众人面前露形。指尖捏了捏皮囊,里边盛的是水样的东西,他打开还没来得及看,就先被酸臭味冲了一鼻子。
乔天涯离得不远,闻着味说:“这不就是牛乳吗?”
“那不会吧,”费盛纳闷地说,“侯爷大老远让人送牛乳干什么?隔了夜也喝不了啊。”
他们说着看向沈泽川,沈泽川不嫌这味,唇角微勾,察觉到他们在看自己,便睨过眼,说:“怎么?”
这谁还敢说什么。
沈泽川合上盖,打开另一个匣子,里边果然是糙茶。他站了片刻,微叹一口气,觉得他可真是太了解萧驰野了。
牛乳对于别人而言哪里的都一样,但是对于萧驰野而言,离北的就是离北的,别处的代替不了。他省下了自己那口,明知不经放,还是想让人带给沈泽川。
万一赶上了,还能喝呢?所有好吃的、好喝的,他们总要一起尝。
萧驰野就这么想的,别人不懂,可是沈泽川最明白。
第137章 见信
沈泽川在屋内写信, 乔天涯便和费盛退了出来。
费盛犯了烟瘾, 但站在檐下不敢抽,怕一会儿沈泽川有吩咐的时候自己身上带味。他杵了片刻, 见乔天涯没挪脚步, 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有事啊, ”费盛往外靠了几步,搭着廊子底下的栏杆, 说, “你先说,你跟那‘璞玉元琢’什么关系?”
“见过, 不熟, 有点印象。”乔天涯轻描淡写。
乔天涯越是这么说, 费盛越是觉得有事,他说:“姚温玉没入仕,白衣一个,常年待在外边, 赫连侯想见他一面都难, 你在哪儿遇见的?”
“缘分呗, ”乔天涯答话不正经,“我也没想到啊,这不就是想请你打听一下吗?”
费盛套不出究竟,便淡了询问的心,如实说:“海阁老出事以前,曾要姚温玉离开阒都回晋城。晋城是姚家本家, 那还有姚太师的学生,能替阁老照看他,但是姚温玉没走。”
乔天涯“哦”了一声,立在檐下看雨连续掉着。
费盛继续说:“恐怕姚温玉当时也察觉了,阁老让他走,是存了死志,所以他上了马车,绕了一圈便回去了,在府中等候阁老下朝,谁知这一等,等到的是阁老死谏的消息。”
雨珠打湿了乔天涯的靴头,他望着庭院渐起的薄雾,目光落在水洼上,看见的是他自己。
费盛顿了须臾,看乔天涯神色如常,才说:“阁老下葬时万人送行,姚温玉是他唯一的学生,把阁老当作父亲办的。没几日太学暴动,他的书都被撕干净了,若非孔湫藏得及时,只怕他也要被学生们给生撕了。可是后来出了皇女的事情,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我在阒都的眼线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乔天涯转过目光,重复着:“消失了?”
“不错,消失了。”费盛搭在栏杆上的手在空中虚画了个圈,说,“我跟你从阒都逃命的时候,一度断了和眼线的联系,直到不久前才恢复,当时姚温玉已经消失了。阒都是锦衣卫最熟悉的地界,我的人说消失了,多半就是死了。”
乔天涯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孔湫还想要振兴稳健派,姚温玉就是必要人选,于公于私,孔湫都不会让他死。”
费盛看着乔天涯,待他说完了,才接着说:“我说他死了,也是有凭据的,你听我讲完。最初人只是不见了,孔湫岑愈都在寻找他,但是未果。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海良宜下葬的菩提山,我的人前去探查,发现了废弃的马车,他被人劫持了。可如果是纯粹的劫持,就一定会跟孔湫交涉,起码该谈些相应的条件,才能让姚温玉发挥人质的作用,然而孔湫那头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仅是孔湫,连晋城姚氏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乔天涯眉间微皱,说:“若是太学没有发生暴动,他就是稳健派的新秀,但是太学暴动以后姚氏一落千丈,他已经无法再承担号令天下学子的重任,对于阒都而言就是废子。杀他总要有个理由,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是吧,”费盛转过头,奇怪地说,“他无官无职,却是姚氏的嫡孙,杀他只有麻烦没有好处,我也想不明白。”
屋里沈泽川在唤人,乔天涯便中止了话题,掀帘进去了,再也没提过这事。
* * *
罗牧很谨慎,没有直接同蔡域说,而是哄高兴了他的小妾,让小妾跟着他出入书房。书房里头的私信半遮半掩,由蔡氏的侍女誊抄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蔡域手中。
蔡域一看,登时大怒,把罗牧叫到府中,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看你是个老实的,才肯把妹子许配给你。你府上有困难,哪一次不是我蔡域慷慨解囊?我把你当作亲妹婿,你便跟人在背后捣鬼!罗梦正,你看看你自己,如果没有我在旁托着,你算个,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了!”
蔡域混迹草莽间,骂人粗鄙,说得罗牧跪了下去,在桌子前悔道:“兄长待我好,我哪能恩将仇报?这些私信都是没姓名的杂信,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夜里也睡不好,整日恍惚,就想寻个机会跟兄长说。”
蔡域越发来气,把私信扔在桌上,指着罗牧说:“你寻什么机会?你我就是前后院的距离,你腿瘸了吗,跑不过来?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跟人狼狈为奸了!”
蔡域气得不舒坦,站起身走了几步,连连抚着胸口。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罗梦正!我说呢,今年春后,怎么骂我的人多了,原来是你们在背后要捅我刀子!一群不要脸皮的腌臜货,老子出名那会儿,你们还是穿开裆裤的小奶娃娃,我平素各种接济你们,反倒让你们给咬了一口!怎么了?眼看着粮食赚了钱,都红了眼,呸!你们也配做这生意?你们拿得起来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