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主将呈报一下伤亡情况。”萧方旭把臂缚扔回桌上,坐在了上位,对晨阳说道。
晨阳低声说:“禁军死亡三百人……”
“大声点,”萧方旭看着晨阳,“垂头丧气干什么。”
晨阳抬高了声音:“禁军死亡三百人,三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
禁军是萧驰野的根,死伤都要他自己承担,这支军队没有再扩充的可能,它具有独特性,一旦全军覆没,即便是萧驰野,也无法在离北重建。这就意味着禁军只要打了败仗,就会面临成倍的损失。三百人对于启东守备军或是离北铁骑儿而言非常少了,但是对于禁军就算是伤亡惨重。
帐内陷入沉默,澹台虎偷瞄了几眼晨阳和骨津,最后壮着胆子说:“哈森出其不意,主子也是……”
“再给你的主将呈报一下柳阳三大营的伤亡情况。”萧方旭肃声说道。
晨阳顿了一瞬,说:“柳阳南路军死亡八百九十二人,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二百三十七人。”
“朝晖原本打的是北路线,这支南路军是为了救你们禁军而临时设立的,总共两千人,挖坍塌的马道时遭遇了哈森留在北线的骑兵突袭,算是折了一半。”萧方旭说,“你如果老实地留在原地,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和他们见面,但是你贸然掉头进了图达龙旗,这个损失,你要怎么跟朝晖交代?”
萧驰野没有说话。
萧方旭继续说:“你该记住,你是押运辎重的主将,不是作战的主将,用数百人去强袭哈森的部队,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萧驰野?”
左千秋原本不该讲话,但是萧驰野才退下战场,他作为师父难免心疼,于是说:“这一次哈森筹谋已久,又遇暴雨,当时情况紧急,阿野——”
“你根本没有把离北铁骑当作己任,你的眼里只有禁军。”萧方旭撑着膝头,骤然严厉起来,“边博营那场仗冲昏了你的头脑,你把谁都当作了胡和鲁。今日败给哈森就是教训,你到底有什么底气跟他硬碰?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邬子余没忍住,“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他一跪,澹台虎也搞不清情况,跟着跪了下去,“扑通扑通”地晨阳和骨津也跪了下去。
萧方旭倏地看向他们。
邬子余极虚弱地说:“王爷……不、不是……我脚软了。”
第154章 男人
萧驰野挨了顿骂, 明日还要在军帐内当众受罚。他被降了品阶, 现在连主将都算不上。天纵奇才怎么了?吃了败仗一样要当孙子。在交战地,不要吹嘘过去打了什么仗、赢过什么人, 那都不算数。萧驰野在沙三营杀掉了胡和鲁, 确实在军中引起了热议, 但是萧方旭没有赏他,反而让他担任了辎重将军。这个举动别人不懂, 老派将领最明白, 这就是萧方旭要重用萧驰野的意思。
萧方旭不赏,是要堵住原本非议的嘴, 证明他对儿子远比对其他人更加苛刻。郭韦礼在图达龙旗跟胡和鲁打来打去, 没赢多少, 萧方旭就给他升职,把他调到了沙三营继续做主将,这么鲜明的对比,聪明的人都知道闭嘴, 这意味着萧驰野往后升迁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战绩, 也给萧驰野败北留下了余地。
交战地不是输不起, 萧既明能输,郭韦礼能输,朝晖也能输,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离北熟悉的将领,他们败是情有可原,他们败是可以原谅的, 而这些都是萧驰野没有的东西。一旦萧驰野真正站到了最前方,他就只能赢,他必须向处于萎靡状态的离北铁骑证明他是离北最好的选择。
* * *
萧驰野出了军帐,穿上了衣。他腰背上缠着纱布,右臂伤得最重,近期无法拉开霸王弓,就连使用狼戾刀也要慎重。
萧驰野呵了几口热气,吹哨叫来了浪淘雪襟。浪淘雪襟才洗干净,还没有装马鞍。萧驰野翻身上去,拍了浪淘雪襟的脖颈,俯身对它低声说了句什么。浪淘雪襟便颠着马蹄,听话地奔入了夜色。
“还是老样子,”左千秋站在帐子门口,感慨道,“心里不痛快就喜欢跑马。”
“憋着气呢,”萧方旭提下沸腾的糙茶,“可见阒都的六年没有白待,今夜这情形换到以前,早在我骂他第二遍的时候就敢摔帘跑了,磨还是阒都那群老狐狸会磨。”
“这仗,还真不能全怪他。”左千秋回首,“哈森在图达龙旗设下这样的圈套,换作是你我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打仗没有‘换作’的可能,是他的仗,输赢就该他承受。”萧方旭顿了片刻,“这仗必输无疑,他敢掉头去图达龙旗的沼泽地迂回作战,我心里是高兴的。”
“对不对,”左千秋笑着点了点萧方旭,“你就是口是心非。”
萧方旭端着茶碗,说:“但是我不能夸他。”
左千秋说:“你没有少夸既明。”
“他们兄弟俩不一样,”萧方旭侧过脸来,“既明像他娘,有了弟弟以后,经常听人说的都是阿野如何像父亲,仿佛他早生了几年,就是在抢占阿野的位置,因此对于既明,我要时常夸奖。阿野像我,还是家中幼子,上面有既明护着,野得很。他想玩儿什么都敢玩儿,十四岁以前自己驯马,差点摔断脖子,等伤一好,偷着也要跑去继续驯。他十四岁那场仗打得漂亮,回到大境,谁不夸他?他那会儿想要什么东西,不许别人给,一定要自己拿,不吃不喝也要弄到手。他这种性格,缺的不是夸奖,而是骂。”
“当爹是门学问,我不及你。”左千秋的发妻早亡,天妃阙一战以后他浪迹大周,不再续弦,自然也没有儿女。此刻他坐下来,说:“不过边沙近些年人才辈出,阿木尔也有个好儿子,哈森不骄不躁,下手果断直接。”
“阿木尔的眼光好,”萧方旭抿了口热茶,“哈森最难得的是打法不拘一格,性格却相当稳重。”
“要是把既明调回这里,”左千秋说,“多少能克住他。”
“不错,”萧方旭稍稍挪动了下脚,说,“朝晖跟着既明,把既明的打法学得最像。但是哈森原先在跟启东打仗,遇见的是与既明同种类型的戚竹音,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节奏,所以你看朝晖,虽然能够遏制住哈森的猛攻,却也同时被哈森牢牢钉在了北军路。”
左千秋笑起来,说:“可是哈森对上阿野,就是针尖对麦芒,即便兵力相等,我也以为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大。”
“说两败俱伤是抬举他,现在的他根本不是哈森的对手。哈森上战场的时间比既明还要早,经验是远比天赋更加可怖的东西,阿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萧方旭站了起来,指间翻转着匕首,盯着对面的草编靶,“狼崽打不赢啊。”
左千秋负起手,悠然地说:“辎重将军是个好职位,一旦吃透了,就能对离北大小兵线、各营强弱甚至是主将性格都了如指掌。”
萧方旭用力掷出匕首,钉在了靶心。他转头,对左千秋得意地笑起来:“我要送给阿木尔一件礼物,让他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 * *
萧驰野回来时天都要亮了,他下马,晨阳就上前呈递帕子。他擦着脖颈上的汗,看萧方旭站不远处,示意他过去。他不大乐意,想当没看见。
萧方旭就单臂挂了萧驰野的后颈,让萧驰野被迫俯下身,接着用另一只手使劲揉着萧驰野的发顶,把他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我的鹰呢,”萧驰野好不容易绕出来,揉着脖颈,“你别喂它生肉。”
“你的鹰你问我干什么。”萧方旭走几步,看他还不高兴,转身作势要踹他。
萧驰野连忙跳开,说:“我问一下!”
萧方旭没理他,摸了几下浪淘雪襟,说:“家里边去年新下了批马,有一匹跟它颜色相反,白里沾黑,漂亮得很。”
“哦,”萧驰野听出意思,“想送给我是不是?”
萧方旭瞟他一眼,说:“给你?那是你嫂子要留给你媳妇的。”
萧驰野看了眼背后的鸿雁山,没吭声。
“那臂缚不错啊,”萧方旭踩着木栏杆,坐了上去,看萧驰野回头,就跟着斜过身,瞄着萧驰野的神情,“哪儿打的?不是启东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