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第252章

萧驰野瞟了眼萧方旭,谦虚地说:“他应该做的,哪值得大嫂谢?前几天还来信说年礼也备好了,就等着过年了。”

萧方旭往自个儿的碗里撒细盐,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左千秋就说:“你爹夸了他好几日,过年的时候咱们——”

萧方旭笃定地说:“我没有,我没夸过。”

“是是是,”左千秋对萧驰野打眼色,“都是我夸的!”

萧方旭问萧驰野:“你怎么还不回帐子睡觉?”

萧驰野看他把奶茶喝完,才说:“明天你去打伏击,要戴重甲吗?”

“不戴怎么堵住哈森,”萧方旭搁了碗,“他比阿木尔还会打仗。”

“那就把头盔摘掉,”萧驰野说,“哈森的部队里也可能藏着蝎子。”

“没有头盔,怎么能算铁壁?想在雪野上堵住他们只有这一个办法。”萧方旭烤着手,沉思少顷,“按照你们的呈报,蝎子数量稀少,想要抵挡现在的离北铁骑太吃力了,即便哈森的部队里有蝎子,也只能是散兵。”

“铁骑太沉了,”萧驰野看着萧方旭,“明年开春以后,铁骑必须做出改动。我们想把边沙骑兵推回东面,就得提防一切可能。”

“你想把铁骑削薄,”萧方旭终于转过了头,“但你又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萧驰野在跟萧方旭对视间沉默。

“你在阒都训的是步兵,骑战靠的是陆广白给的经验,但离北没有边郡那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我们想要拥有墙壁只能依靠重甲。”萧方旭往火盆里扔了几块炭,“你大哥给离北铁骑减掉了重量,但我们仍然没能突破东面的那条线。”

萧方旭看着火盆。

“阿木尔的变革实在太快了,他已经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把离北铁骑摸得清清楚楚。简单的加减无法抵抗这样的边沙骑兵,铁骑必须做出从来没有过的改动。”

这是离北铁骑的窘迫之处,阿木尔训练出了蝎子部队,按照他们上回交锋的结果来看,这支队伍的铁锤就是离北铁骑的克星。但是仅仅摘掉头盔就可以了吗?这意味着离北铁骑的重甲已经出现了裂痕,这让萧方旭束手无策,而他又不得不继续冒险,因为这是离北铁骑仅剩的优势。如果抛弃了这个优势,他们连普通的边沙骑兵都无法抗衡。

阿木尔真的是个天才,哈森也相当优秀。边沙如今呈现出来的是种蓬勃的生机,萧方旭甚至能够想到,最迟明年冬天,阿木尔就能彻底合并十二部,到时候大周东边全线都要成为交战地。

这是戚竹音不肯北上和离北交恶的关键原因,她在启东也看见了这只巨兽,所以她不能为了阒都纷争威逼离北,因为他们在未来势必会站在同一个战场,外敌已经强大到可怖的地步。

怎么办?

萧驰野枕着双臂,躺在床上,在黑夜里不断地问自己。

他们拥有世间最好的军匠,并且数量惊人,但是他们对阿木尔没有办法,这简直要成为某种屈辱了。

阿木尔绝对不是无敌的。

边沙骑兵也有弱点,只是被超快的速度隐藏起来了。他必须扯掉这些东西,找到新的突破口。可是萧驰野在此刻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生疏,他和边沙骑兵交手的次数太少了,他针对边沙骑兵的对策都是纸上谈兵,他不能再继续这样隔着云雾想象了。

萧驰野睡不着,他翻身起来,罩上氅衣出了帐子,在营地里看见了和士兵交谈的萧方旭。萧方旭看见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在萧驰野坐下来以后,递给他一碗奶茶。

“明早出兵,不睡觉是大忌。”萧驰野喝着热奶茶。

“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三日不睡照样生龙活虎。”萧方旭的氅衣陈旧,边沿磨损得厉害,被陆亦栀补了又补,他都不肯换,因为这是妻子做的。

萧驰野咽着茶,皱眉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火堆“噼啪”炸响,父子俩并肩坐了半晌。

萧方旭说:“觉察到吃力了吗?”

萧驰野没回答。

萧方旭便看向小儿子,须臾后,说:“你以前想飞,于是和猛死磕。如今想赢,还是在死磕。”

萧驰野叹气:“这是谁的毛病?”

萧方旭笑出声,说:“不是我的,是你娘的。”

萧驰野摩挲着碗边沿,停顿了一会儿,道:“你二十三岁败给了阿木尔,我二十三岁败给了哈森。”

“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才把这笔账讨回来,”萧方旭的眉眼被火光笼罩,显得很英俊,比萧驰野更具威严,“你明白那种感觉,我败给他的时候,找不到自己往后的方向,我甚至一度认为,我不具有成为统帅的天赋。我在落霞关见过很多优秀的主将,其中不乏真正的天才。你不知道吧,”萧方旭勾起笑,“那会儿万众瞩目的人是戚时雨,他把启东变成了强兵,五郡总帅真的太强了,我看见他,我看见他们,我认为自己没有才能,根本无法站在和他们相同的战场上。”

火光摇晃,影子里都是金戈铁马。军旗被吹得像是要撕裂了一般,但是这里很宁静,好似天地最安定的一隅。

萧方旭摊开自己的右手,垂眸说:“我在那场仗里,失去了第一匹战马。然而边沙骑兵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他们让我从那种低落里迅速抽离,我不能再等待着别人,也不能再自怨自艾,当我站在最前方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根本不想输,我只想赢。”

赢。

这种野心支撑着萧方旭,带给了他无数的动力,也带给了他最终的荣耀。他在那七年时间里一刻都不敢停,他每一日都在眺望鸿雁山,他看透了自己的内心。那是场雷厉风行的变革,他排除万难,甚至不惜得罪从前的主将,在落霞关建起了马场。仅仅是这样,就用掉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等到他真正完成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萧方旭端详着自己掌心的纹理,说:“你回到离北,把目光专注在‘铁骑’和‘禁军’两个队伍上,但你从来没有想过看看主将们。郭韦礼打伤了骨津,你们就此结下了仇怨,可是郭韦礼的功勋是真的,他在常驻营做你大哥的前锋,把图达龙旗守得犹如铁桶。蒋圣是个老人了,他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风头,可是蒋圣所在的沙二营是维系边线的中枢,不论是北上还是南下,他都像是基石一般撑着我们。阿野,你拥有的不仅仅是那点兵,你还拥有无数军士积累下来的经验。你当年去中博,遇见了陆广白,可是如今你回到了离北,却不肯再学习新的东西。最熟悉离北战场的人都站在你的面前,你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萧驰野捏紧了茶碗。

“你想要这个位置,”萧方旭缓缓握紧拳,既像是在问萧驰野,又像是在问自己,“你真的够资格吗?”

萧驰野回离北前,被离北的主将拒绝了。他很难说明那种感受,他确实受伤了。他在后来没有与这些人再起纷争,但是他们也就此分开了。萧驰野回来这么久,禁军仍然是禁军,他站在军帐里的时候,和主将们是那么不同。他受伤不需要这些人来替他擦药,他们貌合神离,融不到一起。

火堆上的茶煮开了,“咕嘟嘟”地冒着泡。萧驰野觉得他像是游离在狼群边沿的那匹狼,看似回来了,实际上还站在原地。他看着这些人拼搏厮杀,可那其中没有他的位置。

“你击败哈森不需要七年,”萧方旭注视着萧驰野,他说,“但是你必须学会宽容。”

萧方旭辰时离开营地,今日的雪更大了,如果没有头盔遮挡,双眼很容易被迷住。他在戴上头盔前,冲萧驰野打了声口哨,萧驰野站到马边,他胡乱揉着萧驰野的脑袋。

“雪夜行军太危险,你等到明天卯时再出发北上吧,”萧方旭说着戴上头盔,声音闷在里面,“详细路线等我回营后再谈。”

“最晚丑时,”萧驰野说,“雪太大了,再晚就会迷失方向。”

“视情况而定,”萧方旭勒着缰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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