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摁住萧驰野的面部,让萧驰野在湍急的河流里无法呼吸。他夹住匕首,要割掉萧驰野的头颅。萧驰野反手握住了匕首,在锋刃陷进皮肉时蛮横挺身,撞到了哈森的下巴。
哈森双眼酸涩,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破绽,胸口已经挨了萧驰野的肘击,他齿间没咬住血。萧驰野松开匕首,握血再度砸翻了哈森。
这一下太狠了。
哈森口鼻都在流血,他甚至有些头晕。厮杀声忽近忽远,大雨模糊了一切景物,他在撑臂时发觉自己的皮袖裂了,袖袋里的赤缇花随水漂出去。哈森没抓住花,花转眼就被马蹄踏烂了。
萧驰野重新拔起了狼戾刀,他双眸潮湿。哈森见过这样的狼,在那场大雪里,萧驰野就用这种眼神追了他几十里。
离北铁骑冲散了骑兵,他们沿着茶石河畔,让骑兵无路可逃。浅滩的河水通红,漂浮的尸体堆积在拐角,大雨泡白了所有人的面容,哈森没有等来他留在格达勒的援兵。
哈森在喘息里仰头淋雨,他越不过萧驰野的肩膀,看不到茶石河的对岸,他颓然地默念着:“天神庇佑——”
狼戾刀猛地插在浅滩里,血顺着刀刃散在河水中,哈森的身躯“扑通”地跪在湍急里,然后栽了进去。
暴雨喧嚣,萧驰野胸口起伏。背后的马蹄声都停了,苍茫的天地间,铁骑都望着他。萧驰野面朝茶石河,抬起提着红发的手臂。
漫长的寂静,只有激流的声音,
澹台虎蹚水走了两步,他扔掉刀,朝着前方哭道:“赢了!”
“我们……”铁骑们喉间发出压抑的哽咽,接着爆发震天的吼声:“我们是狼!”
长达半年的阴霾终于退却,贯穿南北的茶石河流淌着无数人的热血,离北在暴雨里要回了自己的尊严。
萧驰野攥紧拳,沉默地红了眼眶。
第252章 边蛇
雨势转小, 萧驰野撤向端州城门。守备军马不停蹄地开始清扫战场, 濠里的水都溢了出来,把门前这段路泡得稀烂, 马蹄踩在里边全是泥浆, 所有人都脏透了。
沈泽川站在城门前, 看着浪淘雪襟驰近。萧驰野从马背上俯过身,沈泽川抬起右臂, 跟他轻轻碰了一下。萧驰野望着沈泽川, 没有就此收回手臂。他翻手抬近沈泽川的下巴,在雨里, 垂着眸, 和沈泽川额头相抵。
两个人深陷雨中。
沈泽川敛起眼眸, 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滴在萧驰野的鼻梁,他缓缓笑起来,逐渐笑出声。
乔天涯策马而来,到半途就勒马停下了, 歪身瞧着纪纲, 说:“师父哪儿去?”
纪纲在通道门口站了半晌, 把手里的氅衣扔给乔天涯,看着雨幕。
乔天涯把氅衣罩到自个儿身上,道:“师父,纪家拳经此一战再度名扬,纪老爹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纪纲仰头望天, 雨水溅到眼睛里。良久后,他说:“端州今年要丰收了。”
乔天涯笑了笑。
纪纲背过双手,转身长叹,不再看沈泽川,说:“你赶紧去叫大夫吧!”
* * *
雨停到翌日卯时才停,庭院里的竹筒“叮咚”地敲打着青苔岩。丁桃裹着小袄,跟历熊守在廊下,看大夫进进出出。
历熊说:“我口渴。”
丁桃攥着本子,小声说:“那你自个儿去倒水喝,我要守在这儿。”
历熊面露难色,他堵着廊子,使劲摇头,不肯单独去。
里边的孔岭掀帘,把大夫引出来,神色凝重。费盛才睡醒,前来轮值,看人出来,马上来接,让属下把大夫往偏厅带,问孔岭:“先生,主子如何?”
孔岭摇头,跟他再往屋里走,低声说:“一会儿进去,别吵着府君。二爷正吊着心,待在里边一宿没睡。”
费盛不敢再多话,跟着孔岭进了屋,看里间垂着竹帘,卸了甲的萧驰野正在看药方子,还没走的大夫拘谨地站在二爷对面,躬身轻声说着:“……日后就不便再握刀了……那双指……”
费盛听了这么两句,就觉得不好。他沉下心,看萧驰野神色冷峻,压得屋里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蝉。
“腰间……小腿……”
还有差点被哈森卸掉的右臂。
沈泽川昨天刚回来,人看着还是好的,等把脸洗干净,才能看出面色煞白。右手双指原本是肿的,在跟哈森对打时掉进了濠里,抓烂了,又泡脏水,最后的仰山雪都靠左手提,右手根本动不了。他没上马回城,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是腰间的伤口在挺身时撕裂了,上马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难了,只能强撑无事,让霍凌云牵马。
沈泽川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淋过的雨也要发作。他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其实是半昏迷。昨夜的烧来势汹汹,到现在都没退下去,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塞的都是硬馒头,吐干净以后就吐酸水。
垂帷不透光,萧驰野待大夫走后,掀条缝看兰舟。
兰舟的发铺在被褥间,整个人蜷不起来,压着没伤的那面半躺着。侧脸露出些许,上挑的眼角也没有平时的诱惑,仿佛寻常地在睡觉。萧驰野摸摸他的眼角,他没动,只要萧驰野在身边,他就敢这样不设防。他看着很小很小,被萧驰野的身影完全笼罩。
萧驰野呼吸困难,胸腔里哪儿都疼。他俯身过来,吻兰舟的鬓,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还带着绒毛的幼兽。
庭院里的大夫来来去去,给府君的药喂了一盅,巳时的时候沈泽川又吐了。纪纲看着不行,拎着大夫继续瞧。偏厅里挤满了人。劫后余生的欣喜劲没过,府上就被阴云笼罩了。
申时交战地的军报到了,跟边郡的军报堆积在一起,都催着萧驰野看。萧驰野没敢离开沈泽川,全部让送到偏厅去,趁着喝口水的功夫站在偏厅,一边听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讲方子,一边看军报。
丁桃不敢在这会儿闹,牵着历熊的衣袖,说:“廊子底下有水壶,我给你倒一杯。”
历熊脚没动,他揉着鼻子,烦闷地点头。
丁桃拉不动历熊,纳闷道:“你怎么不走啊?”
历熊没吭声,他看洞门那边来了人,费盛正带着新到的大夫往里走,眨眼过了廊子,掀了帘子就进屋了,屋里还有孔岭等先生在外间守着。
这新来的大夫长得周正,是樊州口音,说:“府君这身体,淋不得雨,吐成这样,药定然是用不进去,”他颠起袖子,让随行的药童把药箱打开,拿出针囊,给站在一边的高仲雄看,“我给扎几针。”
孔岭站起身,说:“先不忙,等二爷过来再做决定。”
大夫摊开手,接着道:“救人如救火,时间耽误不得。要不这样,你们赶紧派人催二爷过来,我把东西都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