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珍担任兵部尚书举荐的良将无数,这人跟岑愈一样,都是慧眼识珠的伯乐。但阒都正值危急存亡的时期,他把都军总督一职给了年迈的邵成碧,究竟是因为阒都实在无将,还是因为邵成碧确有本事?
“女帝启用旧臣,”周桂看着沈泽川,“这是要为永宜年的东宫旧案昭雪啊。”
孔岭道:“哪有那般容易。”
“八城尚未革绝隐患,女帝若是在此刻替东宫太子翻案,就要先捉拿世家残余。”姚温玉盖着茶盏,“她才稳住局势,冒不了这个险。”
李剑霆杀鸡儆猴,用廷杖把赫连侯吓瘫在床,其余几家立刻自发补交部分田税。阒都刚刚缓了口气,余出精力来重建都军,如果李剑霆此刻翻案,对阒都有害无益。
“东宫旧案涉及官员无数,要翻案,得有章程和时间,”姚温玉继续说,“不能急在一时。”
他这也是在婉转地提醒沈泽川,不能急在一时,东宫旧案比沈卫兵败案更加棘手。
“邵氏久隐,”沈泽川说,“此事得问问乔天涯。”
乔天涯亥时方归,在偏厅卸了甲,才到正屋见沈泽川。他把葛青青的信看了,说:“若真是邵伯,那北原校场就要增兵了。”
“邵氏隶属兵部,邵成碧还是兵部侍郎,他不仅熟悉各地调兵详情,还有中博的地形图。”沈泽川拨茶沫,“策安才走,阒都不敢此刻出兵,但是十月前我们得回到茨州。”
如果尹昌还在,沈泽川大可稳坐端州,没有了尹昌,沈泽川必须到茨州协调茨、敦两州的守备军。
“不错,”乔天涯随手把信折成只鹤,“‘三姚’时期,邵氏就算将门了。兵部不似其余五部,邵伯当侍郎是由太傅提携,是真本事。”
他说的‘三姚’,是指永安帝在位时内阁重臣里有三个都出自晋城姚氏,其中以姚温玉的祖父为中流砥柱,既是姚氏的鼎盛时期,也是姚氏急流勇退的开端。
“我父亲为求平安,在太傅下狱后倒戈向花家,邵伯就此跟我父亲割袍断义。”乔天涯把鹤凑到烛边烧掉了,“我当年离开阒都时,听说他已经被斩首了。”
“邵成碧既然是受太傅提携,那就该把太傅叫‘老师’,”费盛说,“主子是太傅的学生,这样算一算,我们跟他也有关系。”
“永宜年间受太傅提携的人不胜枚举,邵伯虽然也是其中之一,可他既不与东宫来往,也不与太傅来往。况且邵氏因为李氏而获罪,自然也该由李氏来平反。”乔天涯把沾到手上的灰尘抹掉。
“可是,”周桂疑惑道,“元琢不是说,女帝此刻不能冒险吗?”
“女帝此刻确实不可以冒险,只要等到邵成碧打败中博守备军,”姚温玉掌下的茶盏搁凉了,“没有了外患,世家这个内忧不就能除了?”
萧驰野东进,离北空虚,中博无援,阒都此刻不打更待何时?
“倘若真的打起来,”周桂说:“我们还有澹台虎呀!”
“老虎性情急躁,须得有人在侧督促。”沈泽川打起精神,“……费盛,给师父说一声,我们要动身回茨州。”
第266章 犹敬
澹台虎扶刀而立, 听通信的士兵讲完话, 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军帐。帐内有几个敦州兵, 都是澹台虎的心腹, 在里边抽着一根烟枪。
“府君有命令, ”其中一个问,“将军怎的不高兴?”
“快他妈的别抽了, 乌烟瘴气的!”澹台虎卸着刀, 道:“府君让我往北原校场调兵。”
几个兵看澹台虎神色不佳,不敢闹, 紧跟把烟枪给掐灭了。适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头发枯黄, 叫作柳空, 是从樊州招进来的,平时很会讲话,所以得了澹台虎的青眼,跟在澹台虎身边。
柳空掀开帐帘散味儿, 走到澹台虎边上, 嬉笑道:“府君肯用将军, 就是没把那王宪的话放在心上,还是信将军的。”
“府君自然信我。”澹台虎把刀“哐当”地放在桌上。
“那将军还生什么气?”
“府君派余小再前来督军,人都在路上了,后日就能到,”澹台虎面上的刀疤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二爷以前没这规矩。”
“将军是二爷的亲信, ”柳空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跟府君这会儿不大一样。”
澹台虎听着这话,神色更加凝重。他自从被萧驰野训斥后,在端州向沈泽川负荆请罪,回到敦州还要给衙门补贴公费。明年开春若无战事,他的兵得帮敦州衙门种田。这都没什么,可他忘不掉那日,总是担心沈泽川因此厌弃了他,往后不再用。等沈泽川继续用他了,却派来了监军。
“将军,”柳空压低声音,“府君擅长制衡之术,那是帝王道。余小再余大人是六州臬台,到咱们这里来,职权大,压将军一头,将军也先忍忍,等二爷回来,自有将军申辩的地方。”
澹台虎闻言愈发不安,说:“二爷如今一心向着府君,必不会听我的话,我只怕到时候火上浇油。”
“将军糊涂了,”柳空给澹台虎出谋划策,“府君把将军调去北原校场,正是为了让将军守茨州。将军如此骁勇,必能大获全胜。等将军打了胜仗,二爷自然高兴,到时候将军再跟二爷提撤掉督军一事,二爷必然同意。”
澹台虎心里拿捏不定,说:“等二爷回来,只怕要明年了。”
“那不正好,六州安危都系在将军一身,这是何等的功劳!”柳空看澹台虎面色微霁,便继续说,“况且余小再来了将军也不必真怕他,他是都官,还是都察院岑愈的学生,谁知道他对府君的忠心是真是假?虽说将军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战事临头,不得不防啊。”
“犹敬……”澹台虎一时语结。
不错,余小再是岑愈的学生,他不回去继续当他的都官,反倒留在中博。府君那般信赖他,万一他是阒都派来的细作,府君不就危险了吗?
“你说得对,”澹台虎看着桌上的刀,“二爷把六州托付于我,我就得确保府君和茨州无恙,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到时候犹敬有异样……我万万不能容他!”
柳空替澹台虎点着烟枪,递了过去,道:“我替将军盯着他。”
* * *
萧驰野枕臂躺在荒滩上,听着茶石河的拍打声,默数眼前的星星,数完一遍是沈兰舟,再数一遍还是沈兰舟。
陆广白往篝火里添了几把柴,扭头看向安静的左边,问道:“你带着回颜部的战士,是想跟阿木尔的六部谈谈?”
“跟阿木尔没得谈,”萧驰野瞟陆广白一眼,“二爷如今所向披靡,要谈也是他来跟我谈。”
“个没长,”陆广白说,“口气狂了不少。”
“再长就顶天了,”萧驰野长舒口气,“我够高了。”
“探哨说驻扎在格达勒附近的嘹鹰部也退走了,”陆广白翻捡着灰里的芋头,“阿木尔这是要在大漠深处集中兵力对付我们。”
“是吧,”萧驰野闻到了芋头的香味,猛地坐起来,也不怕烫,挑了个好看的出来,“阿木尔把全军重心都系在哈森身上,如今哈森死了,其余部族哪还肯在交战地替他打仗。”
“可见军粮对谁都是个难题,”陆广白说,“没有了哈森,胡鹿部就要为自己打算,他们即便不跟着阿木尔,也能回到赤缇湖畔的绿洲继续生活——我还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