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阿巴勒才是绑架的人,那批东州刺客其实是去救人的人呢?如果这本是一场粗暴的政变,被人中途打断后才强行圆成一场“兄弟情深”呢?国王速禾尔突然的重病,真的是“重病”吗?
无论如何,当年的阿巴勒都已经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方停澜想到这里,后背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批被全灭的东州刺客绝对是商未机的弟子们,他们追随着他们的老师,从东州到南境,一直在暗中活动,却没想到在八年前与最顶尖的南国刺客的交锋中居然以如此惨淡的结果收场。
方停澜又看了一眼正对面的包厢。演出马上开始,挂在隔包厢上的隔帘也已拉起,围绕在王女旁边的女孩们收了笑语,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如今已满了二十岁的龙容在正中间端坐如仪,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张苍白小脸在昏暗的大厅中仿佛一轮小小圆月,衣裙上点缀的钻石便是拱月的璀璨星子,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在这座剧场中有一位如此高贵的存在。
现在只差一块拼图了。
能让阿巴勒放过年幼的王女,商未机一定拿什么东西和对方做了交换,这样东西必须足够贵,足够重,足够让人们口中的“疯瘸子”容得下一位女孩的性命。
那样东西。
舞台上传来一声悠扬琴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一处,方停澜跟着转头的同时,嘴角微微上扬。
天机库的“钥匙。”
第31章 小语
37.
海连从进门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他出入白鸟区的次数并不少,但都如自由的鸿鹄飞掠,无所畏惧更毫不在乎,现在麻雀混进了凤凰堆里,又是别一番滋味了。海连强自让自己镇定,不要让眼睛眨得过快,亦不要让自己表现得太像一个从河对面泥巴区的过来的泥巴佬,但常年握刀结了老茧的粗糙指腹碰到光滑的丝缎坐垫时,青年单薄的眉眼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哪怕收拾了面容,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渍,换上了好衣裳,依旧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方才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老爷夫人们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扎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与他隔着半尺距离绕开,仿佛他是一个携带疫病的患者,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偷。
如果方停澜来了的话,至少我……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第一次这么想看到那张总是噙着狡黠微笑的脸。
可惜他什么都没找到,满目可见的依旧只有褐发与碧瞳,繁复衣衫和华丽宝石如五彩斑斓的河水在大厅中流动。
也是,当时那家伙只说如果有空就会来,指不定现在又在忙那些自己根本听不懂的事情,早把这场邀约抛在了脑后。海连自嘲地想着,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弧度。
他今天下午才从百里之外的圣雄城赶回来,一路颠得头昏脑涨,使他对马车这玩意又多了一层深恶痛绝,到家后只喝了口水便换了衣裳往大剧场跑,此时好不容易坐下来歇口气,人不由得有些犯困。
他支着额头看向舞台,隔得太远,只能瞧见两个白衣人在台上舞来舞去,零零星星的歌词也听不真切,琴声倒是清晰,却又过分舒缓悠扬,漾得海连直打呵欠。
至少坚持到奥布里安写的那一幕,看完就走。海连叹了口气,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打精神继续看表演。
直到现在,海连手边的那张座位依旧是空的。
※※※
“琥珀王即位后,阿巴勒称他的侄女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将她搬去了东边的垂芷庭中,说是静养,其实和软禁差不多。直到这两年,因为龙容年纪渐长,又一贯老实,才会偶尔外出看一出戏,或是去晨鸣宫里听一堂课,但依旧少见于人前。我这次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打听到她会在今日来看戏,”秦唯玉顿了顿,才说,“停澜,我想等一会儿中场时去拜见王女殿下。”
方停澜几乎不用思索也能知道秦唯玉是怀着什么心思,他心里其实不太赞同对方,觉得这种外族联姻戏码流俗又老套,几百年前的古人才这么干,但看着秦唯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不忍打击他,何况只拜见而已,就当是试探虚实了。想到这里,方停澜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你当然得陪我去,”秦唯玉嘴角弧度柔软无害,“我胆子这么小,一个人去,只怕还没走到对面的包厢门口便脚软了。”
早已在周不疑处听过秦唯玉的光荣事迹,方停澜只对这句话一笑置之。
※※※
“阿语?你怎么又在发呆?”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才回过神来,她看起来本就年纪不大,又因为身量不足,便显得愈发瘦小,几乎要撑不起身上这条鹅黄色的漂亮长裙,女孩眨了眨墨色的眼睛,轻声道:“我还在回味白天看的那本书……”
她的同伴们扑哧笑出声来:“你还真是个小书呆子呀。”稍大一点的金发女孩朝她招招手,“书哪有人好看,你不如来瞧瞧这次的主演,我听外面的人说可是轰动全城的美男子呢!”
阿语也没站起,他只是向前欠身看了两眼,不由失望地撇了撇嘴:“还行吧,我还是觉得我哥哥最好看。”
“你总是说你有个哥哥,我们怎么从没见过?”
“哥哥是指约诺尔子爵的儿子么?我记得长得挺书卷气的,好看……倒是算不上。”
“不如你什么时候带来让我们看看?”
“上次你让格露姐姐做领子的那件衬衫,不会就是送给你哥哥的吧?”
少女们好奇地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女孩却捏紧了裙角:“我哥哥他好像……不要我了。”
“怎么会?”姑娘们惊讶。她们都知道这个最后来到垂芷庭的东州女孩是约诺尔夫妇在路边捡到的养女,一开始也对她抱着警惕与看轻,但三年朝夕相处下来,女孩的乖巧懂事让那点警惕与看轻早就消磨在了长日中。一见小姑娘眼圈都要红了,大家连忙安慰道:“阿语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要你。”
“你把你哥哥带过来,我们这么多人呢,一起替你教训他!”
“好了好了,”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始终没说过话的王女龙容温柔地开口道,“咱们难得出来玩,你们可别把阿语弄哭了。要是想看美男子,呆会你们就能看到两个。”
“哎?”众人回头。
龙容亮了亮刚刚从包厢侍者手中拿到的名帖:“南宏的陈王秦唯玉和他朋友说一会儿要过来拜见我。”
“秦唯玉?”
“他呀,”有人大失所望,“我不喜欢。之前我在我家的宴会上见过这位异族皇子,长得倒是漂亮,但一脸唯唯诺诺的,再好看的脸也浪费在表情上了。我还是喜欢弗洛那种少年军官,又俊朗又有男子气概,可惜他这几年被外派去边境了,不然我估计想做他情人的姑娘能排满一条街。”
“和阿语一样是东州人呢。”先前那位金发少女在阿语耳边低声道。
“嗯……久梦城里挺多东州人的。”阿语对即将要来的两人没什么兴趣,对舞台上的俊美男演员也没兴趣,随口敷衍道。
金发少女不想看她这样无聊又心思沉沉,便想着找点好玩的给她看,少女视线悠悠地扫向了一圈观众席,忽然笑起来:“哈哈,怎么还有在大剧场睡觉的人,还睡得这么沉,刚刚那么热烈的掌声都吵不醒他么?”
“……其实我也想在大剧场睡觉。”阿语嘀咕。
“哎……等等,这个人的内衫,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少女推了推阿语的胳膊,“你看你看,是不是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