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岛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海连身边的同伴耸了下肩,他也是第一次过来。
海连下意识的看了眼头顶,可惜现在还是白天,他连自己的大致方位都没法确定。他刚要帮人再扛一箱酒下船,甲板另一头的上尉叫住了他:“走吧,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头儿。”
青年稍一迟疑,还是答了声好,他整了整衣裳,跟着上尉走下了女妖号。
海连一边走,一边也在观察着这座无名小岛。不管是浅滩上驻造的港口通道,还是距离浅滩不远处数十栋简陋的草棚木屋,都有着经常使用的痕迹,木屋前的海盗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着牌,晾晒鱼干和衣裳的竹竿和堆成了小山的空酒瓶就立在他们身后,向更远处望去,还能看到来回巡逻的小队与高台上持枪的哨岗。
看来费科纳在这地方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并且打算继续呆下去。海连吮了一口食指上刚刚因为搬东西划开的破口,默默想道。
“这岛叫什么?”他把这个问题又抛向了上尉。
“不知道,”上尉想给自己烟斗点上火,但今天风大,几次都没能成功,他招招手,示意海连帮他挡挡,“允海上这种岛太多了,要是每一座岛都起个名字,没准能把字典上的词全用完。”
“他要找的宝藏就在这座岛上?”
男人闻言抬起了眼皮看他,额头上的皮肤也跟着这个动作推挤出好几道深深纹路:“这个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一会儿你见了他可别这么问,小心舌头。”
“我一定当个哑巴。”海连笑着,作势要挥挥手引风过来,惹得对方怒瞪了他一眼。
两人说话间,忽然从左前方的林中传来了一阵响动,海连循声看去,只可见隔着灌木丛的几个人影在搬什么东西,其中一人没能抬稳似乎砸到了腿,剩下几人连忙过去帮他查看伤势,交谈声虽低,但依然被层层枝叶筛滤后飘到了海连的耳朵里。
“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没事没事,你们先走……”
“你们小心点儿,这东西要是真磕碰到了,那就不是划个口子的事了。”
东州话?海连一愣。
允海上当海盗的东州人并非没有,但从古时起东州人和南境人在海上争斗便十分厉害,所以东州人的乡党意识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强许多,他们往往自成一派,劫掠舰多游走于苍狼湾和顾人涡一带。海连虽然和费科纳从未有交集,但也耳闻他手下多是南国流民,如今居然在费科纳的大本营遇到了几个东州人,海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树林对面的那几人也十分警惕,帮忙搀扶伤者的一人似乎感受到了海连投来的视线,把头转了过来,海连反应极快地垂下了眼睛,继续和上尉闲扯:“费科纳不好惹?”
“我可提醒你,一会见了他你记得叫他船长,别直呼大名。好惹么,肯定是不好惹的,他比老子谨慎,对新人戒心也强。”上尉说道,“他身边都是跟了他许多年的老伙计,甚至还有他没当海盗前就追随他的。你也知道,干咱们这种没命活的,能有一帮死心塌地的兄弟,那可比一座金山都要难得的多。”
上尉这么一说,方才那几个东州人的出现就更奇怪了。海连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刚才的事故方向。
“你已经有一座金山了,女妖号上的人都对你挺忠心的。”海连顺口恭维道,“你是个好船长。”
上尉哈哈大笑,他拍了一把海连的背:“好船长得有一帮好伙计!你就是我的好伙计!”
好不容易点燃了烟,上尉心满意足地抽了两口,才继续带着海连向前走去,二人脚下从人工开辟的土路,逐渐变成一条铺满厚厚树叶的林中小径后,他们终于停在了小岛最深处的一座木屋前。守在门口的伙计认得上尉的脸,他向上尉点一点头,径直打开了门:“船长在里面等着您。”
海连听见这句话时皱了皱眉,他愈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时仍然理不出是哪里不对劲,直到他随着上尉走进了木屋,来到侧室中,看见他未来将要刺杀的目标的背影时,他终于明白古怪在哪里了。
岛上巡逻的小队,门口伙计的恭谨措辞,还有这间挂着巨幅地图,堆摞着文书与笔记的房间……
这不像是会见一个穷凶极恶的寇首,更像是来拜见一位戒备森严的铁血国王。
“费科纳船长。”上尉对那个背影喊道。
那人转过了身。
费科纳的传说在允海上已传了有八年之久,那时候他已经是盛年之姿,如今应该已近半百,但男人依旧头发乌黑腰背笔直,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岁的男人会有的状态。哪怕被两层冬衣包裹着,也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肩臂上的坚实肌肉是如何撑起了这些柔软布料。他脸上皱纹不多,都集中在了眉头与眼角,将本就沉肃的眉眼雕刻得愈发深邃,除了两道法令纹勾出的狭长的弧度外,男人的五官便再没有什么更温柔的曲线了。这样的人,放在安万那区会显得过分高贵,放在白鸟区会显得过分杀气,他只该端坐于战车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发起无情进攻。
将军。海连脑子忽然浮现出这个词。
没错,允海上那些海军舰队上只会吱哇乱叫的猴子们根本不配被称为将军。
这才是世人想象中将军该有的模样。
海连吞了口唾沫,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居然在与费科纳的这一刻的短暂对视中泛起了涔涔薄汗。
好在费科纳的视线并没有在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停驻太久,他走过来,先拥抱了一下海连身边的上尉:“你终于来了。”
“几个月没见,你倒是精神不少。”上尉乐呵呵地笑道。
“总算有了点儿进展,自然会精神不少。”费科纳松开上尉,把头转向海连,“这位是……?”
“毒蜂号的海连,”上尉一手搭住海连的肩,“咱们喝酒时说起过的那个小伙子,你不是说一直没机会见见么,现在他是我船上的人啦!”
费科纳长长的“哦”了一声,男人上下审视了海连几番后评价道,“跟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太年轻了?”
海盗头子摇了摇头:“太单薄了。”
“又不是人人像你一样,”上尉不以为然,“你们老虎有老虎的捕食方法,他们猎豹也有猎豹的嘛!你瞧瞧老子这肚子,这肉,放到海里能咕咚沉底,跑不了二里远就会累得趴在地上,但上了战场,照样能给你干下三条军舰!”
“你这老家伙总是有理的,我说不过你,”费科纳摇摇头,倒是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他走上前,也拉过海连的一条胳膊,虚虚地拥抱了一下,“欢迎你,新人,在上尉手下好好干吧。”
“我会的,船长。”海连答道。
这次上尉带海连过来也不过是让他在费科纳跟前混个眼熟,好不至于被当成什么可疑分子,双方客套几句后,海连见上尉似乎还有事要跟费科纳交代,他便识趣的说出门等候,上尉笑着朝他挥挥手:“不用等我,你回去吧,叫大副给我留一瓶酒!”
海连离开木屋后并没有延原路回到女妖号上,他一向随心所欲惯了,想做什么都会直接行动,青年估算了一下头顶几座哨岗的视线死角,径直一猫腰,潜进了密林之中。
他来时便在脑中规划好了路线,此时便如走了千百遍一般轻车熟路。万幸此时岛上已经入冬,倒不怕会踩到什么活物虫蟊,只要小心别被藤蔓绊住,海连行走其中并无什么障碍,他平常走路已经极轻,加之今天风声簌簌,潜行时更是如鱼得水。他半蹲着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之前那几个东州人停下的树丛前。
前日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泥土还湿润着,所以不光脚印清晰可见,就连那几人放下东西去扶伤者时那样东西留下的痕迹亦十分明显。痕迹四四方方,十分周正,连架在上面的隔条都在泥土上印出了纹路,是个很重木头箱子?青年观察了一阵后抿起嘴唇。
莫非这海盗头子真在这鬼地方挖宝?
他心中疑惑,还想继续往树林深处探查,但不远处的巡逻队的有点棘手,海连也没必要第一天就在岛上闹出是非,当年他蹲守绿眼将军能耗上半个月,如今蹲一个海盗将军他亦有十足耐心。
无论如何得找个机会去探查一次,虽然方停澜说让我老实呆着就好,但我若不老实呆着,那只东州狐狸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海连琢磨着一堆有的没的,慢慢退回到了路上,他拍了身上掉落的碎叶,若无其事地朝女妖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