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埃利卡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你不跟着我我就做不到……”
“我要去皇宫,保护我的君王,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就像你现在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带着丁乐水,知道吗?”时间不多了,弗洛招了招手,让丁乐水也走到自己面前,他将两个男孩的手用力握住,仿佛要传递某种力量一般。许久之后,青年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新年快乐,”弗洛说,“然后逃吧。”
第99章 百里踏青
马车从宅邸后院的小路出发,载着两名对未来命运惴惴不安的孩子向着夜幕奔去。
埃利卡一手抱住火铳,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丁乐水的指头,他此刻再也无暇去计较对方的指头是否粗糙得像树皮,因为这是他如今仅可以握住的东西了。
“埃利卡……”丁乐水被握得有些吃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刚想示意对方可以放松一点,车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呼喝声。
马车居然迎面撞上了暴动的人群!呼喝声如迭浪奔涌,夹杂着孩子们根本听不懂的狂热字眼,像是监工发现了奴隶偷懒时的怒骂,下一秒就会有长鞭落下。丁乐水骤然紧绷住身体,本能的护住了埃利卡,下一秒,马车猛地一个颠簸,有什么东西从车窗外砸了过来!
丁乐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避之不及地被击中了后脑勺,是一块饱含愤怒的石头。
“去死吧贵族佬!”
人潮飞快地从马车两侧掠过,火光下他们的脸宛如一张张浸湿了的滑稽脸谱,看不清面目。有人大笑着拉扯锁住的车门,有人将车夫从座位上拽了下来,有人在朝马匹扔丢秽物好让它跑得更剧烈些,最好能出一场车祸,撞死坐在里面的人。
“让这车冲进倒影河里淹死!”“难道不是臭死吗?”……
失控的马车撞上了街边的杂物堆,车厢翻滚着分崩离析,两个男孩就这样被毫无预兆的落入了混沌漩涡之中,与倾覆的天地一起,在久梦城新年的第一场烈焰里熊熊焚烧。
35.
初绽的重瓣桃花落了下来,像火一样。
二月下旬,泰燕城中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出城百里踏青,将自己觅得的第一株新绿绕在自己的纽扣上。如此盛大的出游,北宏的皇室自然也会有所行动——太子的这一场婚事已交涉了半年有余,差不多可以尘埃落定了。
邀请缇苏王女同游的请柬在十日前已由近侍送到了使馆中,这位龙容殿下对这次踏春出行也十分看重,甚至去新订了好几套衣裳,这段时间常见布庄的人带着各色昂贵而又绚丽的布匹为供她挑择。
愈忙反而愈乱。出发前王女忽然发现自己配件中不仅少了一条发带,珠宝盒里的一串首饰也不翼而飞,龙容顿时大怒,认为一定是最近出入使馆的闲杂人士偷走了她的首饰。她让自己的侍女和几名侍从跟着伙计一块回布庄去调查情况,自己则向北宏来接驾的侍官表示歉意,希望他们能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先行出发,等她收拾好仪容找到首饰后再前往皇族踏青围猎的北璘苑。
侍官们犹豫了一下,但对方毕竟是缇苏王女,没准未来还会是北宏的皇后,位卑微如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希望缇苏能尽快出发后便拖着满满一车的礼物与出行的各色必需品后离开了。
大约一个钟头后,龙容似乎不耐烦再继续等待下去,她换了一套衣裳,面色不豫地登上了马车。两辆马车与数十名缇苏侍卫终于离开了使馆,队伍顺着人潮缓缓来到城门口,向守卫出示了侍官留下的通行令牌后,便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泰燕城。
熙熙攘攘的马车、抬轿与行人淹没了这一队异乡来客,让他们彻底消失在了新柳与杨花之中。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泰燕的巍峨城门已消失在地平线上,龙容却依旧不敢放下心来。她刚想抬手撩起窗帘,指尖又缓缓收了回来,“他们大概多久就会发现?”
“估计要不了多久,”海连掏出钟表看了了一眼,“我们得在他们发现之前,赶到泰燕城正西百里外的榕树下,到那里后再换成布庄准备的货车,所有人伪装成游方的蓬莱客就好。”
近两个月来,他借着为龙容订制春裳的借口频繁往来丛芳绸庄,和那边的人交涉并制定计划。他再没有见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但丛芳绸庄的所有人也确实遵守着东家的命令,对海连的计划有求必应,却又绝不肯说出为什么要如此付出。
海连不知道丛芳的人究竟有多少可信,但他必须做这一次赌博——将这次带来的随行人员分成两批,一批被布庄的人带往宴京码头,混在商队中直达洛甫城,而另一批人则由自己来亲自护送——这是海连能想到的,能将所有人都送离泰燕城的唯一方法。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相当于要横穿整个北宏的国土,那批没有战斗力的女孩先走了也好,不然我护不过来。”海连检查了一遍手中一长一短两柄火铳,他抬起头看了龙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龙容摇头笑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在久梦城参加各种宴会时,总有人向我说你的坏话。”
“我当然知道,无非说我是异族人,泥巴区出身,混迹海盗之中,言行粗鲁无赖,对么?”海连挑眉。
“差不多。他们提醒我作为高贵的王女,要远离你这种会成为我裙摆上一处污点的的人,”王女抬了下肩,“我向他们解释过你的优点,但他们不听。”
“你也太温柔了,跟这帮人有什么好解释的,”海连咂舌,“不如现在就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我回到久梦城后挨个把他们都揍一顿,保管以后不会有人再在宴会上烦你。”
龙容眉眼愈弯:“这次等回到久梦,你便是最大的功臣,估计不需要你的拳头,他们也不敢在说你什么了。”
“那样最好。”海连道。
因为毗近京畿,从泰燕至峪安的道路十分通畅,海连原本估计会在太阳落山后才抵达目的地,而此时已经在窗外看到那棵生长千年的巨大榕树。
榕树下却空无一人。
青年皱了皱眉,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小跑着迅速赶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地面,才下过一场春雨的湿润地面上清晰地印着几道货车的车辙——丛芳绸庄的人确实来过。
但现在他们去了哪儿?
海连环顾四周,榕树附近环绕着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旁边的道路上除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外再无其他行人,远方农夫牵着归牛,茶女结伴返家,如血夕阳从另一头的群山间缓缓浸染着整片大地。
其他人也先后赶到了榕树下,龙容拢着裙摆走下了车:“怎么了?”
另一辆车上的使臣们也跟着走下来,小声嘟囔道,“男爵阁下,您找的帮手不会出卖我们了吧?”
“我……相信他们。”
这也太奇怪了。海连想。明明眼前是如此安静的画面,他的体内却始终有一根绳索在紧紧绷着。这一根细绳牵动着他的肺腑,五感,让他仿佛能洞察到极目之处的动向。
而他也确实听见了轻微咔哒一声。
是火铳上膛的声音!
海连久经厮杀的大脑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判断,他一把拽过离自己最近的龙容:“趴下!”
火药出膛的破风声和他的厉喝同时响起,齐射的子弹从女人的头顶掠过,如暴雨般楔进枯老的树干,暴起一簇又一簇花一般的碎屑。海连用力拽住龙容的胳膊,让对方的腰佝得再低一些,自己则猛地回身,向弹道的来源迅速开了一枪。
有血的味道漾了过来。
原本飒踏青绿的美景在这两声枪响中被撕成了碎片,隐没在密林中的敌人见偷袭不成,亦迅速从灌木丛中一拥而出,向着他们的目标扑了过去。
“都上车躲着!别碍事!”海连将龙容向不远处的车厢推去,不需要指挥,他已经和其他侍卫一起将敌人拦在了身前。
夕阳还在沉坠。
混乱间海连根本看不清这群敌人穿着什么衣服,又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他只知道不能让任何一颗子弹射穿车厢,也不能让任何一个敌人靠近车门。他的弹匣早空了,敌人也不会给他重新装填的时间,海连干脆丢了火铳,径直抽出了那柄清水钢制的匕首,足尖挪腾避开一条弹道的同时,如雪刀刃也顺势送进了一名敌人的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