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觉得男爵这个身份会影响到我,我想和国王,和治安官,和平民,和海盗结交都是我的自由。”海连从腰上将那把佩刀解了下来,递向了昆姬,“我讨厌像贵族一样弯弯绕绕的卖关子,搅和的内容我就直说了——我要回久梦,干翻西莫纳和他的狗腿们,因为缺人手,想拉你入伙。怎么样,来么?”
青年语气总是这样淡淡的,五年前在岩洞酒馆里,他也是用这样的声音说着漫不经心的狠话,如天神降临一般救下了所有人。昆姬定定地注视他片刻后,将佩刀接了过来。女人朝他龇牙一笑:“以上尉这家伙的刀做证,老娘早就想捅穿西莫纳的屁.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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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虽然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但我也得从头说起,毕竟还从没有人问过我这点破事。”昆姬把玩着这把半旧的佩刀,柄上的锈渍落了一点在她的指腹,仿佛从指甲上剥落的枯萎丹蔻,“让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好……就从毒蝎琥珀的建立开始吧。你们应该都知道缇苏从古时候便盛产刺客,只是近些年因为害怕治安官们手上的绞索,干这行的人才越来越少。毒蝎琥珀原本只是个在边境一带吃人命饭的小团伙,首领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男人哑龙,一个是哑龙的弟兄毒龙。我男人会开船,失手跑路也方便,一旦被通缉就去海上躲半年,回来后便屁事没有。但最狡猾的狐狸也有踩陷阱的时候,他跟他兄弟有一回不长眼,被被琥珀王逮到了——琥珀王那时候还不是琥珀王,只是在边境鸟不拉屎的万林城里当城主的阿巴勒王爷。王爷没有杀我男人,反而将这个团伙收为己用,到那时才改名叫毒蝎琥珀的。”
“我是被我男人拉着入伙的。”昆姬继续道,“我跟我男人觉也睡了,刀法也学了,人也杀了,他们的瘸子主人也见了,不入伙怎么办?又过了几年,有个东州人找上了门,瘸子便当了国王。”
“是费科纳。”海连道。
昆姬挑一挑眉表示答案正确,“我是不知道费科纳给阿巴勒下了什么迷药,总之他们十分确信在海上有个什么什么宝藏?阿巴勒便派他出去寻宝,一找就是八年。”
“但东州人毕竟是外族,瘸子不放心他,于是在他脖子后面悄悄架了两把刀,一把是上尉卡波克,负责一边帮助费科纳寻宝,一边提醒费科纳让他不要搞小动作,一把则是我男人哑龙,负责在暗处监视他们两人,有情况随时向琥珀王通报。”
海连和法卢科对视了一眼。
昆姬说到这里时已经很不耐烦,“期间我男人不小心被流弹砸瘪了脑袋,我就接替了他的活。再之后的事,海连应该都知道,因为你那时已经上了毒蜂号。”
海连点点头,道,“后来费科纳死了,你的任务应该就结束了。”
“确实,我也想结束了。”昆姬看向一旁的阿克,“我把小家伙的姐姐送到缇苏时,顺便找过一次毒龙,想跟他说离开毒蝎琥珀的事,但那时他们好像在计划什么,没工夫理我,只说年后再谈;结果等到了年后更没工夫谈了,因为阿巴勒被他的金笼子砸死了。”
女人咧开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国王死后,贝伦绪忌惮毒蝎琥珀,开始大规模的搜捕我们,同伴死了不少。我当时提议干脆一起跑到海上别管这些事得了,但毒龙却不知道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非说我知道宝藏的线索,打算将我绑给西莫纳那个王八蛋,当做他投诚的敲门砖。”
“于是你们就打起来了?”
“那当然,老娘才不会被人绑第二次呢。”昆姬龇起牙,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我赢了后,毒蝎琥珀的烂摊子也顺势丢给了我。我本想带着剩下的人都离开缇苏,但又觉得这么走了不甘心。”
“不甘心?”
“虽然老娘不是个文化人,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昆姬目光幽冷,“我只见过西莫纳一次,我就知道他是世上最坏的坏胚。”
第117章 船宴
法卢科对这句话表示认同,他没有像昆姬与上尉一样效忠的主君,但不代表他不效忠于缇苏——西莫纳身为北漠间谍操纵南国的政局,这是他决不能忍受的。
“我决定像监视费科纳一样监视他。”昆姬继续说道,“这不再是谁给我下达的命令,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主君死了,毒蝎琥珀们也没有了容身处,我干脆将黑薄荷号贱卖,拿这笔钱将毒蝎琥珀们分散安置在了城内,没准你们还在大街小巷里见过他们。”昆姬笑着,“只要没拿刀,我们也只是普通人。”
就像阿爹一样,在没有手持寒音令的时候,春姐姐他们也不过是泰燕城里的普通少年少女。海连默然想道。
昆姬拿起桌上的扁银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后面发生什么我懒得说了,法卢科也应该都告诉了你,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干掉西莫纳?他可不是一般的暗杀目标,会伸着脖子给你砍。”
“我也没说只是杀他。我知道西莫纳已经将北漠人带进了久梦城,”海连道。从那夜方停澜交给他的那份条约时,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他便已经在思考这件事,而如今,这个想法终于从一片混沌的脑海中浮起,一点点沥干了上面的水渍,“还得让久梦城恢复原状……甚至变得更好才行。”
万世沉醉的梦之城,不该因为一个人的私欲而染上其他不和谐的颜色。
海连也走到了那束光前,青年半张脸淹没在暗色,只有漆黑的眼瞳向阳,他朝昆姬露出一个笑容:“你刚刚既然已经答应上船,我想带你去见见其他的‘船员’,然后一起琢磨‘海图’。”
法卢科一惊:“海连,你不会想带她见龙容殿下吧?!”
“不行吗?”海连反问。
治安官语塞。
“龙容?你是说那个去北宏结婚的王女?”昆姬惊呼。
海连摇头:“没结成,我们嫌北宏男人都是软骨头,就回来了。”
“噗……”昆姬扑哧一笑,也没拆穿这个随口的谎言,又问道,“所以她现在也在沙鬼湾?”
“在我的船上。放心,她和那些贵族们不一样,是个……”海连一时间想不出形容词,只得道,“是个很好的女人。何况她对着我们这一堆臭男人好几个月,也该见见漂亮姑娘洗洗眼睛了。”
昆姬显然被“漂亮姑娘”这个词给逗乐了,“几年不见,你倒是挺会说话了。行,那就带我见见这位龙容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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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未至傍晚,黑鲛号上的水手们已结伴下船各自找乐子去了,只有三三两两执勤的船工还在擦着甲板,看见海连上来后朝他们挥了挥手:“头儿。”
“方停……那个东州人回来了吗?”海连问道。
“好像没看到他,您找他?”
海连错开视线:“没,我找女王陛下。”
“她刚刚出来透了会气,现在好像回船舱了。”
“行。”海连点点头,掏出一枚银币丢给了他,“忙完你也下去喝一杯吧。”
那人笑着应了,还朝着剩下几人做了个鬼脸。
黑鲛号的船舱内虽然陈设杂乱,但并没有海盗船内一贯的肮脏与污秽。在接到龙容后,海连便将一座贮酒的库房清了出来单独供她起居,其他人则和水手们一块儿睡架子床。不过龙容这会并没在小房间里,而是坐在一方木箱上,借着舷窗的光线在看书。
“哪来的书?”
龙容听见声音后转头笑道:“一位水手借我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市井小说,很有意思……”她的目光微闪,显然已经认出了男爵身后的治安官,“法卢科……?”
“陛下。”法卢科苦笑着向龙容躬身行礼。
“和法卢科的寒暄感慨一会再说,我先向你介绍一个人,”海连向旁一步,“我拉到的第一个帮手,是我在海上的老朋友,也是将法卢科从久梦城救出来的人。昆姬。”
昆姬撇撇嘴,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来,“怎么办,我还不知道怎样对一位女王行礼……要我牵个裙角吗?”
“不用。”龙容笑着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抬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向来百无禁忌的女海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