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迟疑着唤了声:“霁。。。”
那人未抬头,却道:“吾看,明日还是教太医来瞧瞧,万一伤了筋骨。。。”
越凌忽而抽回手,向里挪了挪,蜷腿斜倚,瞧那神情,似受了甚委屈。
南宫霁苦笑:“这又是为哪般?”
越凌侧过脸去。半晌,轻道:“你恼我么?”见他良久不语,便默默将脸埋入膝间,双手攥紧被角,似是尽力克制。
一声叹息过后,便有一双手由侧轻环住了他,且于耳畔细语:“有何难言之隐,与我亦不可说?”
人生在世,总难免存些难以启齿之事,然南宫霁万万想不到,越凌所谓难言之隐,竟是这般---无稽!
不能与人亲近!
若此言由他人口中说出,南宫霁定然当面叱其“一派胡言”!然而,面前之人与他相处到底非一朝一夕,细想当初方入宫之时,这人着实有“拒人千里”之感!无论何时,皆要与人拉开几尺之距,纵然之后渐亲密,然每当“亲近”,皆只得“浅尝辄止”!实则便不说他南宫霁,纵然后宫嫔妃,平日实也难近其身!
人非草木,若非有隐难言,自不当如此!
越凌见他一时沉寂,以为他不信,便又嗫嚅道:“吾并非当下才如此,乃是自小就。。。实则吾也不晓缘故。。。”一面说着,一面脸又埋回膝中。
南宫霁蹙眉望着他,似是在思忖甚么。半晌,更贴近几寸,将人又往怀中纳了纳:“这般就可么?”
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便也安定了,那双素手先是紧扯他的衣襟,继而便顺从般回抱住他,乃闷闷道:“先前也不惯,如今。。。倒似惯了,然而。。。”
南宫霁轻笑着抬起他下颌,盯着他那剪水双瞳:“然而肌肤之亲,却不可,对么?”
越凌的脸忽而红得通透,似要滴出血来,可惜挣脱不开他,只得转过脸去,一声不吭。
殿内沉寂下来,二人各似有所思。
不知过去多久,南宫霁轻道:“这般也不是办法,他事倒好说,然若不近后宫,则大统如何为继?”
越凌依旧低着头,却轻一哼:“君王无子,又非稀事!且我朝早有先例,兄终弟及,未尝不可!再不然,便由宗室选立。”答得甚爽快,倒似在评论件于己无干之事。
他言之凿凿,南宫霁倒是语竭了。沉吟多时,终是附于他耳畔:“此事,或寻个高明些的太医,瞧瞧也无妨。”
越凌仰身躺下,头枕于肘上:“此非疾,教太医瞧了有何用?”言罢一顿,却才似会意,瞬间怒起,拾起绣枕便朝他打去。
南宫霁一面躲闪,一面道:“罢了罢了,不瞧便不瞧,官家此疾,便留与臣来医治罢。”
那人出了气,扔了枕头,一头蒙入被中,不再理会身后之人。
南宫霁心内笑叹一声,在他身侧躺下,连人带被拥住,乃似自语道:“不要便不要罢!实则有子无子皆无妨,吾自陪你终老。”
被中略一起伏,那人轻蹬了他一脚。
远处更鼓三声,南宫霁似睡非睡间,隐隐觉出几丝凉意,也难怪,虽是春暮,夜深难免寒凉,他又仅着单衣,便坐起身,正要去取那床头的外袍,忽闻身后动静,心内便有几丝懊恼---竟是将他吵醒了!
犹带五分朦胧的声音道:“作甚?”
回身看着那犹闭着双目之人,起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无事,你且睡着。”其声之柔,倒似哄着夜半惊梦的孩童。
见他果似又睡去了,南宫霁便披衣下床:想来还是回偏殿去歇着安心。
“忽而想起,尚有一事要与你说。”方走出几步,却闻那人声音。
诧异回头,见他一手撑头侧卧,目光灼灼,看去,全不似方才醒。
南宫霁笑了笑:“三更半夜,还是先歇罢,何事不能留待明日说?”
那人眸光一闪,似带三分狡黠,便仰面躺回去:“事关你那挚友项上人头,汝若不欲问,那便随他去罢。”
南宫霁一怔,旋即醒悟过,却依旧笑道:“此乃外朝之事,自不容我置喙。”话是这般,脚步却已不自禁向床边挪去。
“这般说,官家是着人去过西关了?”似为试探。
越凌往里挪了挪,不置可否。
南宫霁顺势倚回床上,那人此回倒是识眼色,且将被子腾出些,二人相偎一处。
越凌这才叹了声:“何须?”
南宫霁替他将被子拉上些,道:“羌桀之事,吾也听闻了些,拓跋温自立之后,便连年大肆南侵吐蕃,且扶植了傀儡,怂恿其对我蜀中加倍骚扰以谋利!所谓欲壑难填,今后形势,倒着实教人忧心。”
越凌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吾为此事询下,方知朝中并非不知晓,然多以为事小,才未尝上禀。”
南宫霁沉吟道:“那,你如何看?”
越凌缓缓坐起身,双臂叠于膝上:“如今朝中两足鼎立,吕谘一派主和,倒也并非没有道理,吾朝已数十年未尝用兵,如今羌桀虽偶有来犯,然毕竟只是小扰。因而其主张安抚,便舍些钱帛,换边境安宁。”
南宫霁颔首:“若能免去兵祸,自是苍生之幸,为此散财,倒也值得。”略一忖,又道:“那,王相公之意呢?”
越凌苦笑:“王遂此回倒是三箴其口!只他门下那一干人,李清臣范靖,还有那方才回京的夏之望等,力主增兵西陲,以备一战!”
南宫霁揉了揉眉心:“这般,官家欲如何决断?”
越凌又一叹:两派纷争,各持己见,王遂老成,虽与吕谘对立,然事关社稷安危,自知三思而后行!因一旦失言,晚节事小,为祸苍生,乃是罪大!
说来越凌所以踌躇,无非当下形势不明,若果能散财免灾,便也罢了,只是戎狄狼子,野心不测,万一欲壑难填,可不养虎为患?只是若贸然有所动,又恐与人口实,万一激怒戎狄,鱼死网破,后果不堪设想!因而,如今已决意采纳王遂私下之谏,遣使前去,言明招安之意,一试其心再说。
南宫霁笑道:“如此,那张放的项上人头,可算是保住了?”
越凌一嗔:“朕要他的人头作甚?倒是,此人,河南府通判钱遵道曾多番推举,想来算得清流罢。”
闻此,南宫霁却是一叹:“然官家朝中,最不缺的便是清流!”
夜深,南宫霁见怀中之人已然睡安稳,便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径自往偏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