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靳国遣御弟兴王赫留重旦贺年,礼节如旧,看去并无丝毫交恶之象!只是临行,却提出一不情之请,乃是奉旨要索取梁天子御像一幅!一时满朝哗然,皆以为不合礼,因是由宰相吕谘出面婉言回拒,兴王只得悻悻而去。
转过年去,朝中又为羌桀是伐是抚重起争议!
实则当初羌桀败退,便有夏之望、张放等人请乘胜追击,然陕西经略安抚使杜允之以为狄人多诡计,而梁军战备不足,若冒然深入,恐是不利!正所谓穷寇莫追,谨慎为宜,未尝允许。之后夏之望上疏奏称,羌桀前仗大败,已伤元气,大梁应速结大军,反守为攻!
此事经朝中合议,尚未得果,羌桀却再度称臣乞和!如此一来,众议便有所动。此间自不乏极力反对之声:杜允之自西关八百里加急上疏,历数羌桀巧诈之前例,劝上万不能轻信戎狄乞和之言!其下西关诸臣将自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越凌一时不置可否。吕谘便道:“羌桀固然不能轻信,然若当下许和,或还能得一时太平,然若不许,便须有必胜之把握,不然,主战之人,还恐遗罪千古!”此言,对越凌无异于当头棒喝!
越凌沉吟良久,却道:“三五日安宁何足惜?朕所欲乃旷日持久之太平!只不过这刚愎之名,相公可愿与朕一道担之?!”
是夜,悠然居内。
南宫霁轻凝眉:“吕公如何说?”
越凌执杯一笑:“当初王遂有言,历数满朝上下,惟吕谘敢冒大不讳,非常之时,愿挺身替朕分担骂名!此言,如今吾是信了。”
大计已定,越凌如今倒是放下了一干愁绪忧思,开怀畅饮,当下已现了三分醉意,乃道:“西伐羌桀,虽朝中赞成者寥寥,然得吕谘在前附议,便足矣。吾当下所虑,一则靳人恐借机发难!于此,当下只能希冀赫留宗旻尚未忘我当初旧恩!再则便是我发兵羌桀,若能得速捷,他便不敢妄动!而另一虑,便是。。。”话到此戛然而止,只望着对坐之人淡淡一笑。
南宫霁自会意,他所要的,无非是蜀中效忠!只是此二字说来轻易,却也分上下之等:奉主不二是效忠,马首是瞻也是效忠!却不知他要的是哪一样?!思来前者自好说,至于后者。。。南宫霁却着实不敢轻诺!因是略一沉吟,乃道:“吾自与你同心,而蜀中无论何时只奉一主!”
越凌一笑,不知有否领会他言中之规避,倒是未尝再逼进。
许久未尝独处,南宫霁今夜自是打定主意要留他下来。越凌虽是醉了,却轻易不肯应允,乃是欲拒还迎,到底还搬出前番遇刺之事激他。
南宫霁一笑,拉他到庭中,拿了块砚台掷将出去,但闻落处一声闷响,地上似裂开条缝,又是一声模糊的轻响之后,院内重归寂静。
越凌以为自己眼花,然仔细瞧去,地上着实是平整如常,并不见裂缝,只是砚台果真已寻不着了!
正狐疑,恰褚老汉闻声出来观望。
南宫霁笑道:“褚翁不必惊慌,今夜只是试一试你这机关罢了!”
老汉笑道:“这手艺闲置多年,恐是生疏了,二位官人见笑。”言罢回身拉下垂于檐下暗处的绳子。
越凌此回看真了:方才砚台落下之处缓缓裂开一缝,又渐扩张开,现出足可容纳两人的深洞!
南宫霁抚掌道:“如今这院中可是机关密布,贼人便是进得来,却也难出得去。”
越凌望了眼那褚老汉,心中顿生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据南宫霁所言,这老汉年少时师从名家,可惜当初轻妄,正经木工活未尝精通,却偏喜些旁门左道,遁甲之术,因而潦倒残生。
越凌笑道:“原是如此”!
只言未落,已教那人揽入怀中:“当下该问的也问了,良宵苦短,可莫虚度!”
想来此话不假,良宵苦短,更难得一处相偎,实不知过了今夕,下回再得这般闲适相对又是何时了。
感慨之余,越凌却想起先前所听得的传言,心内忽起不平,道:“良宵苦断是真,然汝何曾虚度?素闻你府中佳人如织,长夜笙歌,可有此事?”
原是玩笑话,却不料恰触及他人痛处。
南宫霁一时脸色晦暗下,转回桌前,自斟了一杯,且饮且沉吟。半晌,才是幽幽道:“臣身侧早已众叛亲离,官家难道忘了么?”言间,抬头凝视眼前之人:陆朝云是他亲下旨要处置的,然而时过境迁,他难道已不记得了?亦或,当初他仅是随口一言,却教自己当了真?若这般,倒着实可笑!
越凌恍然忆起前事,眉心一蹙,却已无计挽回,一时无言。
遥闻外间梆子数声,南宫霁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已然空了。暗自一叹:良宵苦短,何苦枉费在些无足挂齿之事上!起身,揽起那于窗前枯立了许久之人:“晚了,歇罢!”
第68章 横祸
又是一年燕子来时,春堪好。
沿小径而行,日光融暖,和风怡人,远看桃李争妍,蜂舞蝶绕,颇是动人。
令其一面挥袖驱散蜂蝶,一面道:“官家可已多时未尝召郎君游园了,想来是近来有何好事!”
南宫霁一笑置之,张令其这厮现下话是越来越多了,却也越来越无顾忌,竟连天子的心意也敢妄自揣测!不过,他所言倒也有理,越凌既有兴致游园,看来多半是西关形势大好!
趁赏花间隙,南宫霁打听了番西关战局。
不出所料,梁军凉州初战得捷,而原先已教羌桀收服的吐蕃亦乘势起兵反扑,羌桀在河湟以东所驻本就非精锐,且兵力分散,以至吐蕃大军势如破竹,看来收复河湟指日可待!
吐蕃此刻起事,自是为大梁所驱使!为伐羌桀,大梁实已笼络吐蕃许久,且依杜允之之谏,授吐蕃赞普乌灵狄南宁远大将军、邈川大首领,以促其效忠!
南宫霁闻此,心中欣喜之余,倒也略微安心:若战局照此而下,倒不至再牵动他蜀中。
但说天有不测风云,二人游园才一阵,天色却忽而起变,雨云覆日,扑面春风也似瞬间掺上了凉意,游兴正浓的二人不得不悻悻而归。途经后廷,遇内侍奉皇后之命将御驾搬去了坤宁殿。
南宫霁独自回到前殿静候,百无聊赖之际,却想起张令其也尚未回来,心内便升起些不安,心道这厮千万莫一时大意,教人拿了把柄!然转念,又觉自己多心:他本就是宫中之人,便趁此访旧探故,又何足怪?应是不足教人起疑!
又过去大约半盏茶功夫,忽闻旨宣他坤宁殿觐见!心中不由一震。
一入殿中,南宫霁便知方才并非多虑:张令其与映秋已当殿跪着,而一旁侍立的宋美人---如今已是宋昭容,虽只一瞥,却能瞧出面上的焦惶!
暗自定了定神,来时他已将前后事细思量过,此刻尚怀侥幸,心道只要林后未得实据,单只凭拿住两个私会的下人而徒生揣测,倒尚可一辩!
林后面色原是阴沉,见了南宫霁入内,眼内却忽而浮显几丝难为人察觉的自得。
大殿正中,越凌凝眉端坐,看去正心烦。
王昭明领旨御前审问此事。张令其与映秋虽惶恐,却到底理智尚存,咬定今日只是偶遇,且当时仅闲话而已!南宫霁与宋昭容自也极力否认知情。却不料林后当场发难,命左右上前搜身!令其闻之,一抹惊色自眼底跃起!南宫霁看得分明,脸色亦随之一变。
当下,二人身上各搜出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内中皆是碎银,粗掂来也有一二十两之多!
南宫霁蹙了蹙眉,看来此事有些难圆其说。
实则此才是今日令其与映秋二人相见的目的:历来这扇铺盈利之分成,皆由令其送入宫中交与知春或映秋!而令其素携现银入宫,为防过分招眼,每回多不过一二十两,且分处藏着,不料今日还是撞在了刀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