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但见怀中人轻侧过头,面色微红:“你若不欲再娶,这孤家寡人,吾与你一道做下去,倒也使得!”
南宫霁一笑,执过他手:“你我但自为伴,自也无须再称甚孤家寡人!”
夜深,暑气消散了些,南宫霁欲踏一踏月色,乃吩咐车马先行。待到惟剩他主仆二人时,乃道:“早前走得急,还未问你,那颜三郎说改日登门拜访,你为何在旁打断,是不欲我应之?”
令其无奈:“然郎君终还是应了!”
南宫霁道:“究竟有何缘故?”
令其轻咳了声,确认四下无人,才凑近道:“那颜三郎与孰人亲近,郎君可知?”
南宫霁缓下脚步,略一思忖,道:“既在宫中行走,便与豪门贵族有些往来,也是常事。”
令其幽幽道:“然那豪贵,却是郎君万万招惹不起的!”
南宫霁眉心轻一蹙,继便似有所悟!倒是一笑:“豫王?”见身后之人不语,道是猜对了,却不屑道:“豫王素好傅粉何郎甚过窈窕淑女,并非秘闻,你又何须遮遮掩掩?只是这颜润。。。”
令其接口道:“郎君当下既已知晓,今后还是鲜与他往来好!”
南宫霁应了声,心下却暗笑,幸而还未与他言今日殿上之事,否则不晓这素来将“慎为之”三字挂于嘴上之人会惊成何状?
诚然,今日之争,豫王出语暗讽在先,然南宫霁争锋相对,却也难脱挑衅之嫌,而此,并非一时义愤!有过前车之鉴,所谓百病成医,如今南宫霁自也有所心得,且说与豫王的罅隙,已非一味隐忍退让可化解,既如此,为防今后受其中伤而难以自辩,不如早将这过节曝于明处,且教那暗藏祸心之人也存几分顾忌。
再说先前之言说过不过两日,令其心中那最不待见之人,竟便果真寻上门来了!
第73章 禁脔
颜润的身份,南宫霁既已知晓,当下待客,自也倍加谨慎。坐谈片刻,却觉这颜三郎本是爽直率性之人,与自己倒也算得相投,因而一时便热络起来。
已是日暮时分,南宫霁欲留客,不想令其却禀称今日以为郎君要往李大官人处饮宴,因而府上未尝备宴!南宫霁心知此乃驱客之辞,一时便显不悦。好在颜润心宽,但言今日也不得空,约定改日再相邀共饮,便起身告辞去了。
令其受了家主几句责怪,却并不在意,告退之后,匆忙追出府去。
片刻之臾,颜润果真并未走远,见了令其,笑道:“张管家有何事?”
令其屈身拱手,甚显恭敬:“三郎是爽快人,在下有言,便也不当三郎之面避讳了。三郎常在豫王身侧,自知我家郎君素与大王不和,今日唐突而至,若教大王得知,却不怕怪罪?”
颜润笑意不改:“大王并非器量狭隘之人,便是知晓,也不至苛责。”
令其追问:“三郎怎知?”
颜润有些不悦:“即便大王恼起责罚,亦是颜某一肩但之,阁下缘何这般上心?”
令其一声轻叹:“三郎无需疑吾之用心,吾实则是为三郎着想,这世间之事,有时便误在‘轻怠’二字!说句不中听的三郎还莫见怪,所谓殃己及人,殃己已是不可取,及人则更要不得!在下言至此,还望三郎甚为之!”言罢,又一揖过,转身去了。留颜润独自停在原处,若有所思。
原以为一番肺腑之言,总能教那人有所动,孰料才不出几日,他竟又寻上门来!此回无论令其如何明说暗劝,南宫霁皆当做耳旁风,晚间甚携之出外饮宴,至三更方回!而那颜润临去竟还留话与令其,道此番出来,已得豫王首肯!言下之意自是嘲他多心。
令其气急顿足,私下与家主道:“这颜三郎甚不通情理,郎君却也不查此中蹊跷么?豫王与郎君交恶至此,怎还容许身侧人与郎君亲近?”
南宫霁却显淡然:“或许是吾等低估了豫王殿下的肚量,吾如今倒有些懊悔当日与他起争执了,如此一来,岂非显我促狭!”
令其但听闻“争执”二字,脸色顿变:“郎君何时又与豫王。。。”
心知说漏嘴,南宫霁忙岔开话,道:“虽说颜润与豫王有那牵扯,然名上尚是宫中的人,来去也不受约束,再说腿长在他身上,他自己寻上门,难道我还能驱客不成?”
令其摇头:“但愿此回不要再蹈前番覆辙!从前是后宫,此回是豫王禁脔,郎君这沾上身的从来都是忌讳啊!”
南宫霁略一忖,笑道:“此言倒是提醒了我,前车之鉴固不敢忘,此事倒还须禀知官家!既是宫中之人,无论往来过从,但得官家首肯,自也心安。”
只话是这般,可惜自那日入宫一见后,南宫霁便再未尝得机独对!
时近仲秋,梁军既已北进,满朝上下倒还翘盼节前能得所佳讯,却不料,事起突变:梁军一路北进,攻城拔寨,本是顺遂!眼看兵临凉州城下,军中士气大振,前将一时倨傲贪功,未待东路军马来援,便贸然突进,孤军深入!不料羌桀孤注一掷,集结城中精锐千余人乘夜疾驰近百里,迎面来袭!
梁军前番经了数回苦战,尚未好生养息,又连日急进,半道遇敌,自是力不从心。羌桀军背水一战,反倒愈战愈勇,梁军节节败退,羌桀又适时由甘州调兵马绕小道夹击梁军,断其后路!其后虽援军赶来,却为时已晚,前军几已覆没,后师不得已撤回前寨从长计议。
遭此一挫,是进是守,梁军尚在犹疑。羌桀却已乘此隙调兵遣将,重整旗鼓。
偏此时,又闻另一坏讯:吐蕃内部再生分裂,甘州一役溃不成军!羌桀军若乘势南下,河湟或再度失守!
实则梁军敢冒进,原是寄望于吐蕃与回纥出兵西路,一道对羌桀形成夹击之势,如此可保梁军北进时不至腹背受敌。孰料事偏坏在吐蕃身上:吐蕃各部常时分裂,此回为抗羌桀,赞普乌灵狄南好容易将各部召集起,孰料攻入河湟后,却又重起纷争,乌灵狄南安抚不暇,北攻甘州一事,已然心有余而力不及,无奈下草草集结护驾亲军在内的数千人马北上,可惜此刻军心早已涣散,甘州城外不过一战之失,便纷纷作鸟兽散!这才与了羌桀军喘息之机,继而又回师夹击梁军得逞。
功亏一篑,如今羌桀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众人扼腕之余,人心难免有所起伏。
为安人心,吕谘当殿斥那请奏议和之辈:“胜败乃兵家常事,当下吾尚未失一城一池,何须现怯,此岂非助长贼寇气焰?”
杜允之亦上疏称奏,西关将士众志成城,誓平戎狄!
越凌闻之,多少也得些欣慰!然于吐蕃敷衍其是、临阵溃逃一事,却盛怒难平!依照圣意自当降罪乌灵狄南!幸得吕谘在旁苦劝才作罢。
吐蕃既退,回纥本就三心二意,这厢孤掌难鸣,自连稍作抵御都免了,只在肃州城外匆匆游走一遭,便撤兵而去!
如此,羌桀便全然消了顾忌,只待三军集齐,便发兵南下,夺回失地,再血洗梁境!
仲秋一过,西风乍起,本是赏花垂钓皆宜之时,然于孑然之人,到底无趣。
思念之人无暇相见,倒是令其口中那“避不及”之人却常往来!想来也是,西边变故一起,宫中连仲秋宴也免了,而王公大臣们便是存那闲趣,寻欢作乐却也须看时机,因而当下皆落个清静。
要说来,颜三郎也果真风雅之士,在那依山傍水的静谧处,竟还置有如此清雅一小宅!恰金桂飘香时节,偶来花下伴月小酌,确是美事。
又是个良夜。
酒过三巡,南宫霁忽而拍案笑起。
颜润奇问何故。
闻其曰:“今日得弟相邀,张令其那厮一整日皆在耳畔叨念,阻我前来,愚兄还着实为难了一阵,当下看来,今日若果真听了他,岂非懊悔不及?!”
颜润面色一滞,眼中似有何物闪过,然转瞬又笑意如常,举杯道:“令其乃是护主心切,说来你我也确是尴尬,弟今日虽诚意相邀,心下却难免存些忐忑,然兄坦然赴约,着实令弟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