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十多日,又是转眼即去,这便已至乾宁节。南宫霁既许诺过越凌予个交代,自不敢怠慢。且说这些时日闭门不出,潜心为此,终了倒还觉差强人意。
当日谜底揭晓,越凌诧异之余,倒是啼笑皆非:难怪他不欲示人,全因此物难登大雅之堂啊!
此话说来,还因年年乾元节,呈贺礼入宫本是常情,今夕虽不比以往,南宫霁也不想破例,只是当初出京匆忙,当下身无长物,倒是为难。思量之下,本想在褚老汉处求个玩物奉上,然鸟兽鱼虫这一应皆已献过,本不足奇!一番斟酌后,以为物虽寻常,然若出自己手,理当不同!
老汉闻之,倒也愿倾囊相授,只可惜此技到底非一两日练习可成。历了大半月,南宫霁终究是连皮毛亦未得,还是亏了老汉帮衬,才勉强得“善终”!至于当初那般避人,乃因此毕竟是个俗趣,且他也不欲早教越凌得知,行事才显鬼祟,不想引了旁人多心,凭空起揣测。
闻听了来龙去脉,越凌笑道:“吾原还说这小人的眉眼如此古怪,难不成是褚老汉年老眼花,手上功力不如前了!然是出自你之手,便不为怪了。”
众人闻听皆是暗笑。转而再去瞧那木雕:乃一垂钓小人,身披蓑衣,盘腿而坐,乍瞧去还有些“独钓寒江雪”之诗情雅意!只可惜这人偶各处皆不堪细酌:便那眉眼口鼻,虽还算得分明,却是大小形态不一,一张脸上七七八八挤下那些个奇形怪状之物,凭空惹人发笑!
倒是南宫霁并不觉难堪,反兴致勃勃教人取了杯水,置于小人跟前,将钓竿一头悬着的木鱼置入水中,但见那鱼儿竟似活了般左右簁尾!
众人见之,不禁叫好。惟越凌一嗤:“此还是褚老汉之功罢!”话虽如此,望向那人的眼神却满是舒悦。
夜深,总算到了清静时。
越凌望着桌上那不知是憨是丑的小人,伸指一撩鱼线,看那小鱼随线左右晃动,不禁微微一笑,口中嗔道:“此刻不比在京中,何苦费这心!”
那人凑近几寸:“长时行路无趣,吾为此无他求,但只搏你一笑便好!”
面上一热,越凌侧首掩盖过脸上的赧色。下一刻,似又想起甚,道:“说来,褚老汉去了这些时日,音信全无,果真是吉凶难测。”
南宫霁自有同感,微微蹙眉,沉吟道:“听闻他有故人在兴庆府城中。。。”
越凌恍然:“如此,他是欲去见故人一面?”然旋即,又心生感慨:“时逢乱世,孰人知道他能否如愿。。。”
南宫霁不忍见他神伤,便岔开话道:“说来时日过得极快,明日便是除夕,想不到元旦竟要在这边关之地度过,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越凌闻言似有些失神。须臾,抬眸淡淡一笑:“且说年少时吾还曾欲出宫游历天下,此回可算得偿所愿?”
南宫霁笑回:“此回北行,虽事出有因,也多历不测,然终究是有惊无险!说到此,吾倒想起当初尚应你要同游江湖,未曾想阴错阳差,却是这般教天意成全了!然而。。。”一沉吟,“北地苦寒,又历征战,若说游历,实算不得如人意。不妨,待此回归京,你我再觅花好时节出外一游,如何?”
越凌闻之只是一笑,不知是否当了戏言。静谧一阵,抬手揉了揉额角,缓缓道:“这些时日,所历颇多,吾也始自忖,自伐羌桀起,此间诸事,吾是否过分独断,已至刚愎自用?亲征西北,以身犯险、深入他境,又所任非人。。。是否一错再错?”
南宫霁闻此自为意外,方欲开口,却又闻他叹道:“便舍他事不说,险害得你。。。你若那时果真遇何不测,吾。。。”
南宫霁一蹙眉,轻声打断他:“凌,前事已去,你何须挂怀?且我此刻不是无恙么?!”
那人闻此,也不知是否得所宽慰,乃是一闭目,乏顿般埋首在身侧人胸前,许久无语。
夜深,案头那枝腊梅散出的清香,似愈发沁人心脾。
榻上,一显带倦顿的声音道:“夜深,你还不去?”
坐在床沿之人轻一哂:“无妨,我还不倦,你但自睡去,我再陪你一阵。”
片刻无声,床上人轻往内挪了挪,在外腾了处空。
南宫霁会意,一笑,就势合衣躺下。伸手揽过那人,却闻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霁,你说当初我是否不当争那皇位?如此,你我今日或便不至这般。。。”
南宫霁果真有些无奈,只得劝道:“所谓天意难测,果真如此,你我或还远不如当下,须知你那二弟心胸可不宽!”
此言虽是戏谑,越凌闻来却显一怔。失神片刻,幽幽道:“霁,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若非因我,此些不测或不至落于你头上,你也无须这般为难。。。”许久不闻身侧人出声,忐忑之余,将头埋入枕中,含糊道:“你若果真后悔,吾也不怪你,此回回去京中,吾便。。。”
话音未落,忽觉肩上一沉,已教那人扳过了身子,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道:“你便如何?打发我回蜀?从此不相往来?”
仅闻“不相往来”这几字,越凌便觉心头一痛,吐息也似沉重!当下再难发一语,只怔怔望着眼前人。
“我何时说过后悔?”一声叹息过后,那人脸上的忿忿终是转作了不忍与无奈,“我曾有言,但你信我,我绝不负你!难道你已忘了么?”
声已寂。身下人阖目不语,面色却是渐渐舒缓了。
屋外风声肆虐,案头的烛火也似随之明灭不定,在帐上投下一团模糊黑影。。。
夜尚长。
绣帏中,暗藏多少意,不语两相知。
第104章 大火
北地寒苦,且战火方去,元月中也鲜有甚么娱乐。越凌成日困在州府中待候北面消息,心内自是焦躁。好在年前已命各地下安民之措,赈济乃是其一,至此时成效渐显,民心趋于安定。越凌听闻之不顾劝阻,亲至外间巡访民情,但见城中虽依显清冷,然方来时的萧条已不复,闹市之中,四五成店铺已重新开张,往来者虽不甚众,却也好过门可罗雀。心中自又安定些。
时日如梭,上元节一过,似未出几日,便已是二月了!
兴庆府城中,拓跋温依旧按兵不出。梁帝虽下诏招降,其却不为所动,一意固守!看去梁军欲短时内破城,并非易事!
再说自元月初起,朝中已数回上疏奏请御驾回朝。屈指算来,天子离京已有三月,再不归,恐京中人心不安!实则越凌是两处为难:兴庆府未下,他若此刻回京,必有伤士气!因而只得一面命杜允之急寻破城之策,一面传旨回京令吕谘主持朝政,安抚人心!而朝政的奏报,则由原先的半月一进改为十日一进。
又是大半月过去,虽范靖、夏之望也已往兴庆督战,形势却并无改观,越凌已然情急:此刻得北边军报,兀剌海城似有哗变之相,若属实,则靳军不出时日便可拿下北城!反观眼前,拓跋温但守不出,则破兴庆再需个三五月也不无可能,到时靳军在北已势如破竹,还言何大势?
既如此,越凌自觉已无余地彷徨,乃决意亲往兴庆督战!杜允之劝阻不下,只得带着满腹忧虑,随驾前往。
虽说寒冬已尽,然春寒料峭,西北之地,晚间依旧滴水成冰,薄薄一层营帐,如何抵挡得住那苦寒?更莫提御驾亲临,还须提防羌桀偷袭。杜允之虽是做下了一应防备,却依旧惶惶难安!倒是越凌已弃了一尽顾虑,既来之则安之,当下心中惟存一念,便是速下兴庆,占取先机!
兴庆府所以难攻克,自有其地势之利:与西平府地居四塞不同,此地处黄河之北,据诸路之上游,其外更有十丈宽之护城河绕守,易守难攻!而自西平府城破,拓跋温早已在此严阵以待,城外各种机关陷阱密布,加之兴庆府城墙又远高于他处,羌桀守军居高临下,前两回破梁军攻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形势如此,依常情,破城之上策乃是围而不攻,待他粮尽援绝,出降自然水到渠成!只是当下因靳国搅局,所谓时不待人,以致不得不强行攻取!
欲强攻,则眼前之急,便是清除城外的陷阱机关,为攻城平道!好在此事已有进展:这些时日褚老汉冒箭矢行走阵前,已襄助梁军扫除了半数机关,想来余下三五日之内必可根除;而其同时潜心改制军械,以强弓/弩之力,弥补梁军所处地势之劣!
再说御驾亲临,首要自是犒军:攻城在即,士气不可低去!而前番数战,将士多损伤,当下圣驾四巡慰劳自也不在话下。
好在天意相助,虽才二月中,今夕却早早回暖,少了风雪肆虐,越凌这养尊处优的身子,才总算得好过些,也或是北来时日已久,渐惯了罢!反倒是南宫霁,在西平府时已微恙,偏还不肯留在城中养疾,这一路风吹霜打,到营中时病症又加重几分,这几日也只得躺在帐中将养。
越凌忙于巡视犒军,二人虽近在咫尺,却难得相见,只是心中自为记挂,因而这日回营稍早,便去探望。
天色方擦黑,南宫霁正在张令其伺候下用晚膳,见了他来,自是喜上眉梢!厮混了一阵,听闻这两日大军将再发攻城,御驾要亲往督战,南宫霁即刻愁眉深锁,然心知此刻出言劝阻他必也听不进,遂话音一转,但求相随身侧!为此二人又起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