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闻之也是沉吟。半晌,幽幽道:“既这般,我与他君臣旧识一场,他也当与我践行一回罢!”
李琦暗自蹙眉,略思量后,道:“此,自是应当!只是这两日大王微恙,世子须守候在侧,且陛下驾临之事,并不宜外传!因而世子一时恐难觅得时机与陛下践行,不如。。。”
明知是托辞,越凌却不在意,只打断他道:“无妨,他既不得闲,此事也不急在一时。说来朕是首回入蜀,你成都府既锦名在外,朕便不妨先行四处游赏一番。”
说起出游,越凌倒果真不含糊,当日,便着兰歌引路,二人一道四处游逛去了。李琦欲跟从,却不得许,越凌但言他在城中多相识,在侧反徒招揣测!非但如此,一干侍卫也不许随去。李琦无奈,只得暗中带人远远尾随。
锦官城内名胜众多,然越凌之首选,却是番市!此一行,果真不失所望:番部客商聚集之地,多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外邦奇货,大到象马禽畜,小到首饰奇珍,皆是中原难得一见之物!
游玩之余,越凌却还发觉兰歌竟通吐蕃、回纥等几部番文,倒是称奇。询问才知,她竟是吐蕃人!因早年故国内乱,父母亲人皆在战乱中丧生,她侥幸逃过大劫,又幸遇见了当时还是一介行商、入吐蕃收药的李琦!便随他归蜀,至今已逾十载。也是如此,她身上的吐蕃印记早已难觅,越凌未尝瞧出自也不为怪。
既是吐蕃人,越凌遂道:“‘兰歌’二字当非你本名罢?”
兰歌点头:“婢子本名依玛兰格!入蜀后,我家郎君又为我另取一名‘兰猗’,然我并不喜。”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越凌但笑:“原是佳句,你为何不喜?”
那女子一昂首,眼中全是傲气:“这二字所道尽是汉家女子的弱质娇贵,不合我意!”
越凌不禁一哂:番邦女子,果然豪迈,率性不输须眉,全无女子当有的委婉矜持!然而,并不惹人生厌,倒也是怪事。
逛过番市,天已傍晚,越凌却游兴未尽。兰歌问接下欲往何处,他微微一笑,吐出三字:浣花街!
又值黄昏,烟花之地,正是喧嚣。迎面蝶飞蜂扑,入耳莺啼燕笑。这消愁买欢之处,果然纸醉金迷。
信步闲逛,入眼沿街楼阁皆似一般,便回问兰歌道:“此处,哪家揽客最众?”
兰歌一怔,抬眸四顾,目光中,竟也带着初来者的好奇。
越凌倏忽似明白了甚,试探道:“你,也并非常来?”
女子面上微微一红,垂下眸子,似嗔道:“我一女子寻常来此作甚?再说便是我家郎君来,也素不许我跟从!”
此言,倒是令越凌面上一热:花街柳巷,实非她这等良家女子当置身处,此是自己思虑欠周!遂道:“时辰已不早,况且游玩了大半日,也有些乏了,不如回去罢!”
兰歌点了点头,方欲转身,眼角却见何物飞过!心中一凛,出手拉过身边之人,也正是这一侧身,教那物擦着越凌的衣襟飞过,掉落几尺开外处。
一枝木箭!当是投壶用的。
兰歌面带恼色,弯腰将之捡起,细瞧了瞧,哼道:“此些浪子狂徒,一旦酒后,便胡作非为,实令人不齿!也罢,你自哪边出,便回哪方去罢!”言罢,一扬手将之投出。
越凌一惊,出手阻拦已不及!只得眼睁睁看那箭径直飞入二楼一扇开着的窗内。一时难免忧心。
兰歌知他心思,乃道:“放心,这箭如何也伤不了人!”然言尚未落,却听楼上人声叫嚣起。兰歌柳眉轻一蹙,抬头望去:二楼窗口,不知何时伸出一头,通明的灯火中,清晰可见那箭正横插其上!
越凌面色顿变!
然旋即,却见那人将箭抽出---原只是插入了发髻而已!虽未受伤,那人却怒意大作,向下喝问:“孰人投箭?”
兰歌大方上前:“是我!然你可知这箭是何处来的?”
那人似一怔,旋即缩回头去。片刻,内中又响起另一声音:“欲知此箭来处,还请上楼一叙!”
越凌面现难色,望向兰歌,却见她神色如常,回身道:“婢子这就上去会他一会,将理论清!请郎君在此待候片刻!”
越凌闻言正迟疑,却见她已迈步向内去,一时不及思索,竟也跟了上去。
二楼沿街一侧,大约三四间雅阁,惟有一间开着门。越凌停在门前,向里略一打量,发觉这雅阁虽宽敞,然内中不过五六人:三人围桌而坐,身旁女子正推杯劝饮,另有一女子稍远处坐着,怀抱琵琶正弹唱。
兰歌的闯入,自是搅乱了这欢和之景,然而几人看去并不显诧异。越凌遂心知是走对了地方。
“你这小女子倒是大胆!只是你口口声声要论理,你掷出的这箭险些伤到人,你倒说说这理如何论?”说话的是正朝门坐的男子,听音正是方才出言教她上楼那人。
兰歌自不示弱,嗤道:“始作俑者,却还反诬人!我倒要问问你,这箭是由何处来的?”
三人闻言似不屑。
右侧那人道:“小娘子之意,这箭是吾等投出的?然你有何凭证?”语带轻佻,听来便是方才教箭贯穿发髻者。
兰歌轻蔑一笑,往前踱了几步,目光似在找寻何物,一面不慌不忙道:“谁说无凭据?这箭上,刻有‘清风’二字,‘清风馆’不正是此处么?且这箭飞落时,我便观望过,此楼沿街处,惟有你这一间开着窗,则这罪魁祸首,不是汝等还是谁?”言间,已寻到了箭篓,随手抽出一枝瞧去,果刻有“清风“二字!遂一冷哼,似信手一扬,箭便脱手直扑方才出言之人!
猝不及防,那人受惊之下,身子一歪便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而那箭不偏不倚,再一回穿其发髻而出。见此,余众皆忍俊不禁。惟当事者未醒转过,满脸惊惶。待抬手摸到头上的箭,才知又是虚惊一场。狼狈教人扶起,却显露恼色。
兰歌既出了气,便无心再与他等多费唇舌,抬脚欲走。岂料才到门前,便闻耳后风声瑟瑟,心道不好,急忙一个侧身,余光瞥见一道飞影略过。待站定看时,一枝木箭竟已深插门上!面色顿变,怒斥:“尔等果非善类,竟暗箭伤人!”
闻之,尚未出过言那人却笑起:“暗箭伤人?若是宇文兄有心伤你,小娘子此刻,恐是已不得在此恶言相向了!”
兰歌一怔,回望了眼门上的箭,确与她空开了数尺之遥,便是她方才不及躲闪,也不至伤到。如此看来,此举不过是为吓她一吓而已。只是平白教人欺侮,怎咽的下这口气,乃怒道:“如此算甚能耐?尔等明明胡为在先,却还百般抵懒,又下这黑手唬人,是何道理?告诉你,我兰歌最恨便是这等鼠辈行径,有本事,莫多藏掩,光明磊落出来较量一回!”
越凌闻言正要阻止,却不防对面那二人已出声应战,倒是正中坐着之人尚未答言---方才正是他掷出了那一箭!
兰歌冷嗤:“怎的,不敢?”
那二人亦出声怂恿。正中那人一仰面饮尽了杯中酒,冷笑道:“你果真不后悔?”
兰歌正要应声,却教越凌一把拉住,直对她摇头。
见势不妙,那几名侍宴女子也纷纷出言劝解。乘隙一行首悄悄上前道:“小娘子莫鲁莽,你可知宇文衙内是何人?你可是万万得罪不起啊!”
越凌一蹙眉:“宇文衙内?难道是。。。”
行首点头:“正是名满蜀中的宇文氏。。。”
听闻招惹的竟是宇文家的人,越凌后背顿一凉,顾不得听下文,急忙拉了兰歌便走。孰料还未跨出两步便教喝住:既是看出了他二人的惶恐,那几人当下怎肯依饶?定要教兰歌上前一较!
兰歌此刻也知闯了祸,只是悔之已不及,正是进退两难间,好在那行首见多识广,忙斟了酒端上,道:“想来小娘子也是一时鲁莽,冲撞了衙内,快将这酒与衙内敬上,陪个不是,衙内胸中可容甲兵,自不与你计较。”
兰歌略一迟疑,正欲接杯,却不料对面有人喝了声“慢”,道:“仅此一杯怎够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