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种 第8章

赵芜一直担心早产的顾嫣会有什么病状,因此一直亲力亲为地照看着,半夜睡觉都不敢睡实,生怕女儿就在他枕边咽气了。

顾嫣出生以来,就是瘦瘦巴巴的可怜模样,赵芜一直都在给她煎些调理的药喝……在别的孩子都窝在母亲怀里喝奶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怎么让苦涩的药汁不呛在喉管里。

在顾嫣满月前这段时间,赵芜都和宁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偶尔宁溯憋得待不住了,也会来他房里坐坐。只是他与赵芜出身境遇都大不相同,唯一能聊起来的话题,就只有顾隐朝……赵芜就在宁溯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个他完全不曾知道的顾隐朝。

原来顾隐朝也是个很爱笑、脾气很好的师兄,原来顾隐朝也会想尽各种办法逗一个人笑,原来顾隐朝喜欢一个人,也是想把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他的。

赵芜有些可惜地想,他还没等到顾隐朝的喜欢,也还没有体会过这些温柔,就要死掉了。

不过其实能听一听,也很不错啦。

顾嫣满月那天,赵芜给她洗了个澡,然后郑重地将碧青色的发带折了几折放到小被里,亲了亲她熟睡的小脸蛋:“爹爹要走了,以后,€€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说到这,不由愣了愣,自觉对一个本该还在肚子里、出生也才刚刚一个月的孩子说这些,实在是太沉重了些,于是改口道:“爹爹希望€€长大以后,能找个喜欢€€的人,让他多爱€€一点。这样就不会太辛苦了。”

说完这些,他便拿起自己的银针包,还有一旁备了快一个多月的木盆,去了宁溯的房里。

宁溯被三花散折磨得也很消瘦,但精神头倒比赵芜好些,他坐在床沿,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赵芜把东西摆开。

在宁溯躺下之前,他对赵芜说:“赵芜,谢谢。我会替你好好陪着师兄和顾嫣的。”

赵芜取针的手一顿,勉强地弯了弯唇角。

归换之术,在于以命抵命,以血换血,是以过毒。

一个时辰后,赵芜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其实倒也没那么疼,起码比生顾嫣的时候好多了。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指甲下新添的紫,心里感到很轻松€€€€他总算是不负顾隐朝所托,把这件事做成了。

等顾隐朝回来,就能看到一个完好如初的宁溯了。

而他自己,会带着一厢情愿的喜欢退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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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芜走的时候,只拿了几样东西€€€€有几张银票和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包银针,还有两块鸽血样的宝石。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所拥有的全部了。

要不是场合不太对,赵芜自己都想笑了,他这一辈子实在是过得有点儿太荒唐了。

可又有谁知道,他这荒唐的一辈子,也就短短的二十三年呢?

第九章

赵芜独自去了彼笠山山脚的一处宅子里住下了,那宅子主人很好说话,答应赵芜租给他一年,赵芜原本想说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后来又觉得无所谓了,干脆地将银票递了过去。

这宅子比他原来住的还要好些,院里种着一棵很大的银杏树,秋日阳光很好的时候,在黄澄澄的叶片间隙撒下来,每一缕都让他觉得很暖和。

赵芜最喜欢坐在这棵树下晒太阳,暖洋洋的,让他很多时候,都能忘记体内乱窜的三花散。

预知死期的不只有算卦的先生,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办得到。赵芜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把把脉,然后算着他离死亡还有多近。

他一天天瘦下去,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有时有兴致了,便抓点米做锅稀饭,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赵芜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想女儿,疼得迷糊的时候想顾隐朝,但三花散实在是太厉害了,让他总是迷糊的时候多些,因此也难免总想起顾隐朝。

他在错乱复杂的梦里,忆起第一次见顾隐朝的时候,顾隐朝身上、脸上全都是大片的血污,倒在一丛乱草间,用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赵芜蹲在顾隐朝身边,听这人张着嘴,用气音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讲:“快逃……逃……逃出去……”

那天,赵芜真是拼了命才把足比他高一头的顾隐朝背回家。

有时候赵芜会有点迷信地想,每个人可能是有自己的命数的€€€€譬如顾隐朝遇到他,譬如自己遇到顾隐朝。

生死之期,早有定数。

这天,赵芜精神头难得好了点,他觉出自己是回光返照,因此格外抓紧时间,立刻揣了所有的银票去了市集。

他是去给自己挑棺材的。

这年头生意都不大好做,卖棺材的铺子也连着有几天没开张了,这天走进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人,老板也一时拿不准他是要给谁买棺材€€€€毕竟他看着,这年轻人也不像长命的样子。

赵芜想着,他生前没过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死后就让他奢侈一把吧。他走到老板面前,轻声问:“老板,你们家最好的棺材是哪个?”

老板一听,立刻两眼一眯,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边带着赵芜往里走,边道:“哎,这您可就问对人了,我这还真进了个好物件儿。”

他将人领到一个黄色木质棺材前,那棺材很大,丝丝缕缕的木纹里带着点金色。老板夸张地俯下身,敲了敲棺材板,只听“咚咚”两声,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您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厚重气派,重要的是它埋在地里可千年不腐,虫蚁不侵,而且绝不会变形翘裂……这样的品质您去别家可绝对寻不见!”

赵芜点了点头,赞赏道:“不错。那我能进去试试么?”

“当然……什么?”

“我说,我进去躺一下试试,可以吗?”赵芜从袖里掏出一把银票,在那老板面前微微晃了下,“我有钱的,你让我试下,好的话今日就定下了。”

那老板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过这样荒唐的要求,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他又看着赵芜枯瘦的手指间夹着的银票,想了半天,一咬牙推开棺材板,道:“你进去吧。”

赵芜终于露出点笑容,有些费力地抬腿往里迈。那棺材做得确实不错,里面凿得比普通薄木棺材深,赵芜躺在里面,也觉得很宽敞,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楠木香气。

他抬手敲了敲,示意老板将棺材板给他合上。

老板一用力,棺材就被盖上了,赵芜躺在一片黑暗里,周遭都安静得要命,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挺安静的,他喜欢这样的。

就是有点儿黑。

赵芜边咳边咽着嗓子里的血沫,他想,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多在旁边放点蜡烛,反正这里头这么宽敞,放蜡烛的地方总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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