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贵正要起身替他倒上新茶,黄芩却摇头道:“客气就大可不必了。”
林有贵劝道:“班头何必拘谨。”
黄芩道:“前夜,马棚村的杨福死了。”
林有贵一脸茫然道:“死了?......我不认识此人。”
黄芩直言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林有贵一头雾水,道:“班头的话小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他被害死与小民何干?”
黄芩继续道:“杨福是死在西夹滩附近。”
林有贵眼神游离了一刻,道:“难不成班头怀疑小民害死了杨福?”
黄芩只道:“对你而言,西夹滩不算陌生吧?”
林有贵愣了愣,道:“这什么意思?”
“该是我问你什么意思。”黄芩冷声道:“最近的两个月里,每逢初一、初十、十五、廿八的丑时,都可见你摇舟出现在西夹滩到黄林荡的水路上,还曾三次点起红灯。”他略微停顿,又寒气逼人道:“深更半夜,在湖上流连,却是什么计较?”
原来他事事在心,只是未发之前从不捅破。
惊慌失色之下,林有贵一时无言以对。
黄芩的话语语确凿,他实在料不到,自己不过一介庄民,但一举一动竟全落入了捕快眼底,且被一一记下。难道说黄捕头不吃不睡,一直监视着自己?还是说自己早遭怀疑,所以被特意‘关照’?想到这里,林有贵的后背有冷汗慢慢渗出,同时心中暗道:此人被誉为‘高邮福星’,看来绝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
“夺夺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林有贵的思绪。他抬眼看时,见是黄芩以右手食指,轻扣桌面发出的声响。
那声响似是在催促他作出回答。
他集中精神道:“黄班头,那是......那是小民打鱼贴补家用。”
黄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这话,换作是你,可愿相信?”
林有贵心中犹豫了一阵,才稳住心神,道:“那依班头所见,小民又能有何计较?”
黄芩站起身来道:“摸清水道、点灯指路,这些水贼惯用的伎俩,你有何用处,还需问我?莫非你这为贼为寇的,反倒没有我清楚?”
林有贵听到“贼、寇”二字,不由得暗笑,也站起身,苦着脸道:“班头言重了。”想了想,又道:“即便是小民曾经深夜下湖,却也不能枉断我就是杀人凶手。更何况,前日夜里,小民一直呆在家中,并未出门,又何来害死杨福一事?”
他见黄芩对自己以往举动了如指掌,于是又轻哼一声道:“关于这点,班头该比小民清楚。”
黄芩转向厅门外,平静道:“杨福的死已作不慎溺毙处置,‘你’,或者‘你们’,要做甚大事,我并不关心,也不想阻止。”
林有贵听到这里,不禁愣住了,心道:那他来此为何?
“我来,只为一件事。”黄芩道:“限你十日之内搬离高邮。”
他轻描淡写的这句话,令林有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什么?”
黄芩淡淡重复了一遍道:“十日之内搬离高邮。”
林有贵呼道:“为何?”
黄芩道:“我为一方捕快,自保一方平安。所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怪,兴什么风,作什么浪,都请离开此地。到了别处,随你如何作怪,都与我两不相干。”
“就凭你莫须有的猜测?”林有贵面有疑色,道:“我若不走,你待怎样?”
黄芩并不瞧他,一面迈出厅门,一面缓声道:“到时莫怪我挖你的根,揭你的底,坏你的事。”他说这话时,没有丝毫以强凌弱之势,只象在陈述一件事实。
林有贵紧皱眉头立在当场。
厅门外,黄芩站定,又回身,微微一笑,道:“我说的,你可信?”
林有贵犹豫着道:“黄班头,其实我......”他似乎想告诉黄芩什么,但眼珠转了几转,却没再说下去。
黄芩道:“你若不信,大可以不搬,但需晓得我已然盯上你了。你自有你的门道,我也有我的手段。”
林有贵道:“黄班头......这是说的什么话......”
“十日后,当再登门造访。”黄芩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希望到时已瞧不见你了。”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脚步,道:“还有,那位客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文贵愣了愣,才道:“黄班头不是亲自验过路引了吗?”
黄芩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就消失在了林家大门外。
出了太平庄,已过午时,他只觉肚中饥渴,心知离此不远就有处酒店,于是加快步伐而行。行不多远,果见一处小酒店,门前挑出望杆,挂着酒旗。黄芩揭开芦帘,拂身而入。里面食客稀少,都是空桌,他随意拣了一处空桌坐下,倚了铁尺。
掌柜的见他进来,换下小二,亲自笑迎上前,道:“黄班头,今日需点些什么吃食?”
黄芩笑道:“筛一壶好酒,一斤牛肉,两个馒头。”
掌柜的笑道:“好,一会儿就来。”
没过多久,酒菜齐全,掌柜的还另送了他一盘热菜。黄芩称谢后,自顾自只管吃喝。
他正吃着,芦帘又揭,打外面迈进来个橄榄色皮肤,身材修伟,猿臂蜂腰的英秀青年。
这青年端的是好看!
往脸上看,他剑眉入鬓,睫毛长密,一双大眼睛黑多白少,神光炯炯地左顾右盼;往头上看,他一头黑亮的长发被仔细挽在顶端,用一支雕花刻鱼的白玉发箍缩住了,再加了根丝绸发带;往身上看,他一身炫蓝色的阆中丝绸长袍,腰间还悬着把古色古香的镏金红鲛鞘三尺文剑,剑柄下挂着的四珠宝石剑穗煞是耀眼。
剑有文、武之分,文剑均配有剑穗,一般重量较轻,常被文人们所配戴;而武剑,则没有剑穗。
这青年整个人儿往那儿一摆,仿若临风松柏,又如凭海椰树,真正潇洒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