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如他所言端上碗清水。
韩若壁微微一笑,将清水倾倒入砚,道:“无论什么时候,对文房四宝,都须得心诚。”
黄芩干脆罢了手,道:“我不如你心诚,就劳烦你来磨墨吧。”
韩若壁点头,操作起来。
除了昏倒的方拳师、瞧见黄芩进来时就脸色铁青的祝玉树二人没有动弹外,黄泉无常、宋秀才、狄员外、江紫台、梅初、双绝道人,甚至胆小的唐丁都忍不住好奇地围上来,想看看黄芩到底搞的什么花样。
鬼手虚无本坐在黄芩对面,不用移动分毫,就可将眼前这些瞧的一清二楚。只是他到底瞧了没有,任谁也琢磨不透。
铺开纸张,黄芩下笔如有神助,不一会儿,黄泉无常的脸庞、身形、衣着便在他笔下活灵活现地显现了出来。
周围人面面相觑,如箭穿雁嘴,钩搭魚腮,一时言语不能。黄泉无常更是看得心中剧震。
韩若壁十分惊讶,暗道:我有过目不忘,入耳强记的本领,没想到他也有异能。
不多时,黄芩丢开秃笔,长身而起,望向众人道:“如有需要,任谁的模样、衣着,只要被我瞧上一眼,便可记在脑中,依样画出。”
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众人不信。
梅初飘然行至黄芩身边,笑道:“难怪黄公子口气极大,原来是有这样的本事......”她眼波瞻顾一周,俯身又瞧向桌上的画,柔柔叹道:“黄公子妙手丹青,这画的要是奴家多好。”
黄芩道:“画在海捕公文上,姑娘就不会觉得好了。”
梅初一双美目勾魂摄魄,道:“为何不好?只要来的是黄公子,就算被抓入大牢,奴家也心甘情愿得很。”
黄芩正色道:“姑娘还是莫要浪费力气的好,你的幻术媚功对在下是不会有甚影响的。”
梅初顿感无趣,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退过一边去了。
见识了黄芩的本事,大部分人心下惴惴不安,想着入城后万一耐不住禀性犯下案子,不但要被这姓黄的捕头记录在案,还要画影图形在海捕公文上各处散发,以后的日子恐怕就要东躲西藏,不得好过了。
众人正各怀鬼胎,盘算对策时,猛然间,一个声音响起:
“活着才能画人,死了只能画鬼!”
这声音阴森森、凄切切,飘忽忽,似尖呼,似嚎叫,在空气中摇曳。众人听在耳中,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兀自战栗。
这声音竟全然不似人类口中发出的语音,倒象来自幽冥鬼域的催命符。
寻声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裹在那件黑色披风里,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鬼手虚无’。
话音落下,他仍然一动不动,头低垂着,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他,惊愕不已。
须知,之前的鬼手虚无就象死人一般,非但纹丝不动,而且一言不发,此刻‘死人’忽然开口说话,怎能不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
过了片刻,鬼手虚无的一只右手缓缓自披风中伸了出来。
双绝道人相顾一眼,全身不由自主颤抖着迅速退后了几步。
他们如此反应,是因为在江湖上听说过,‘鬼手’伸出的时候,就是牵人往鬼门关去的时候。
但伸出来的这只右手却令在场所有人如坠云雾之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人无形,勾命无声的‘鬼手’?
这只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缩在暗处的缘故,手的肤色有些透明,让人不禁想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词句。
手这样美,手的主人呢,会是什么样子?
众人油然生出渴望,想一窥手的主人的容貌。
这样的一只手轻轻端起了鬼手虚无面前从未动过的茶碗,稳稳送至藏在阴暗中的唇边,似乎呷了一口。
黄泉无常笑了。
他同鬼手虚无从来都是称不离砣,公不离婆,即使无语相对,也是心意相通。此刻,鬼手虚无话一出口,黄泉无常便心知肚明。他知道鬼手虚无是想告诉自己,对手画画的本领再大、再传神,但若是死了,就只能画鬼,再不能画人了。
因为,黄泉路上从来就没有人,只有鬼。
瞧见的是鬼,画出的自然也只能是鬼。
一瞬间,他脑中一片清明,黄芩的武功虽可轻松胜过方拳师,但江湖有传‘黄泉无常、鬼手虚无,二者联手,索命阎王’。更何况,棚内还有其他江湖人,他们的处境和自己一样,若是提出合力对付黄芩,想必簇拥者不在少数。与此同时,黄泉无常心悦地发现,双绝道人、宋秀才等已开始悄悄地围拢在黄芩身后了。
黄芩警觉,但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只美得有些病态的手。
他知道,鬼手虚无才是这棚中最厉害的角色,只有一力擒下他,才能稳住目前瞬息万变的危险局面。
下一刻,鬼手虚无以右手,将空了的茶碗放回桌上后,又缩进了黑色的披风内。
“跟在我身后的冤鬼已太多,能不杀人的时候,我不想杀人。”鬼手虚无叹道。
“我也一样。”黄芩道。
“只要你保证不画‘他’的影,我便不用杀你。”鬼手虚无道。
他话里的“他”指的就是黄泉无常。
“鬼手前辈,官府走狗向来喜欢出尔反尔,就算此刻做出保证,也未必可信,倒不如杀了干净利落。”剑绝见机会来了,连忙撺掇道。
他知道自己未见得是黄芩的对手,而且杀害公人更等于与官府为敌,一经查出,便是惹上了一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这种事只能假借别人之手,才能令自己得利,而又不至涉险。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为何不自己杀他?”鬼手虚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