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若壁站起身来时,已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这时,远处负责望风的喽罗吹起号角,接着,有人跃上邻船,大声报道:“有只快船朝我们这儿来了!”
雷铉自忖道:“这样的天气,难道还有人出来打渔?”
韩若壁思虑了一瞬,心道:莫非是他?回来得好快。若真是他,沉船也好,尸体也罢,还是不被瞧见为妙。他口中果断道:“绝非寻常打渔的,叫兄弟们别留下痕迹。”
雷铉不及多想,下令喽罗们割断绳索,将沉船再次沉入湖底。待操作妥当,众人眼见一只快船从雾霭中疾驰而来。
韩若壁想也不想,道:“快撤!”
雷铉当即又命令十来艘蜈蚣快艇全速前进,务必甩开那只快船。
分金寨的快艇艇身轻巧,每艇均有十几人同时划桨,在湖面上破水而行,速度绝非其他船只可比。但饶是如此,仍然无法和距离十丈开外的那只极其一般的快船拉开距离。
韩若壁站在一艘快艇的艇尾上,手搭凉棚,聚足了目力望去,口中道:“瞧见了,来的是一艘州府快船。”
本来站在艇首的雷铉大感不解,也窜至艇尾,道:“怎么可能?州府的快船我都见过,纵然是其中最快的‘浪里钻’也不可能赶得上我们改装过的蜈蚣快艇。”
韩若壁道:“一定是他来了。”
雷铉疑道:“他?”
韩若壁苦笑了一下,道:“敢单枪匹马跑来搅‘分金寨’的局的,还能有谁?”
二人异口同声道:“黄芩。”
韩若壁点头道:“这个黄捕头敌友难辨,我等行事只有少让他掺合才是明智之举。”
雷铉想起前次这二人结伴来水寨之事,茫然道:“他和你不是朋友吗?”
韩若壁佯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倒是很想和他做朋友,不过也要他瞧得上我才行。”
雷铉道:“遇上象韩兄弟这样的豪杰,总能让我们这些江湖人生出结交之心,又有谁敢瞧不上你?”
韩若壁道:“你莫忘了,他可不算江湖人。”
雷铉恍然道:“不错,我怎的忘了?”
黄芩行事作风与一般公人迥然不同,才会令他时常忘记了黄捕头的公人身份。
韩若壁提醒道:“尸体最好不要被他发现。否则,八条人命的大案,官府抓不到凶嫌,难免为了交差诬赖在分金寨头上。”
雷铉赞同道:“分金寨虽不怕官府,却也不喜欢替别人顶屎盆子。”转念,他皱眉道:“其实,刚才我大可以把这些无名尸和船一起沉进湖里,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也就不怕黄捕头追上来查问了。只是,瞧见韩兄弟适才的模样,想必与他们有些渊源,不希望这些可怜人再被弃尸湖中,所以我没那么做。”
韩若壁向他拱手深施一礼,道:“多谢雷寨主体谅。害你们白忙一场,稍后,韩某定会酬谢分金寨众弟兄!”
雷铉哈哈笑道:“你能有这份心,就是瞧得上咱们。本来,有些事我很想问个明白,但韩兄弟既不方便说,我就不再多嘴问了。”
韩若壁飞身离开了这艘艇,转掠上船队里最末一艘,在艇尾立定。他长衫飘拂,望着雾气缭绕的水面上那只越来越近的快船,神情凝重,如有所待。
正如韩若壁所料,那只快船上的人就是黄芩。
黄芩的客船是拂晓时分才抵达高邮的。从码头上一下船,他就直奔府衙,找来得力的捕快问寻了近日发生的大事。而后,他得到消息,说西夹滩到黄林荡的水道上莫名有很多船只聚集。
那条水道他再熟悉不过:林有贵曾在那条水道上点灯;杨福就死在那条水道上;韩若壁曾在那条水道上流连说要打捞张士诚的宝藏......那里必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现在发现有所异动,他立即找了条快船,下了樊良湖,直逼那条水道而去。
到了水道上,只见原本聚在一起操作着什么的船只,渐渐四散开来,而后快速离去。黄芩知道必定有事,更不遗余力地催动快船,加紧赶上。
愈来愈近了,骇然,黄芩瞧见韩若壁竟驻立在前面那艘快艇的艇尾。心道:他也在?果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韩若壁也瞧见了黄芩,心中怨愤道:你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选这个时候?
自从瞧见那些尸体,他的心情就糟到了极点,胸臆间强压着的一口闷气不得舒缓,此刻又见黄芩上来寻事,自是暗生愤恨。
两船相隔约三丈不到时,黄芩再不迟疑,瞅准机会一跃而起,凌空飞渡,直扑向韩若壁那艘艇。
眼看黄芩就要落在艇上,韩若壁胸中气涌,目光一细,右掌迅即拍出,发出一股强劲内力,“呼”得一声向尚在空中之人劈去。
黄芩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毫无冲突的时刻,韩若壁居然会向他出手。
没等他多想,一股透着穿心寒意的掌风袭来,砭肤刺骨。
黄芩惊愕之下,怎敢大意?
他没有在空中转向躲闪的高绝轻功,只能急忙吸气缩胸,头颅向后一仰,借着倒翻之力跌落回到自己的船上。
快艇上的韩若壁只觉那一掌拍出后,泻了胸中不少闷气,畅快了许多,淡淡斜了黄芩这边一眼,似是看他摔惨了没有。
在黄芩眼中,这一眼颇多挑衅,于是剑眉一挑,再次拔地而起,掠向快艇。
这次,他全身戒备,铁链已缠绕在掌上,就等着与韩若壁出招相抗。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韩若壁双手背于身后,任由他稳稳地落在了快艇上。
黄芩愣了愣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没什么意思,前次难得有机会令你‘退’上一回,怎忍得住不出手?这次嘛,你有备而来,既然没把握再让你退了,就不如邀你同船吧。”说完笑意浓浓,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加上出尘的面貌,显得甚是俊逸潇洒。
黄芩忽然觉得这时的韩若壁才象平日里的韩若壁,而刚才贸然出手的倒象是陌生人了,于是皱眉道:“不对。”
韩若壁道:“有什么不对的。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了解我?”
黄芩摇头道:“不敢。”
韩若壁苦着脸又道:“你今日,不是为了那一夜讨债,来取我的性命的吧?”
黄芩语噎了一瞬,才道:“那笔帐,日后再和你算。”他将目光转向雷铉的那艘快艇,道:“你和分金寨勾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