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147章

姬连城脱下最外层的厚重棉衣,顺手放在一张破旧的桌上。跟着,他一屁股坐上土床,长长地舒了口气,向后瘫软地仰倒了下去,口中轻声嗟叹道:“好--舒--服--。”

长途押货,身体劳苦不说,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任是再强悍的汉子也有疲惫的时候,眼前这一路万里奔波,又有几人能丝毫不松地硬抗下来?是以,途中一旦有机会,姬连城都会令自己尽快放松,好生歇息,以期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细心的姚兰芝默默拾起丈夫的外衣,借着残烛的光亮,靠近壁炉挑架起来,以烤去水气,拢些温暖。

她想,这样一来,明早穿上身时必能舒坦许多。

片刻后,姬连城坐起身,催促姚兰芝就寝,道:“夜里要出去巡查,快些歇下,也好多睡一会儿。”

姚兰芝应了声,吹熄烛火,和他躺至一处。

黑暗中,她怎么也睡不着,惴惴不安地小声道:“不知为何,这趟货,我总觉有些不放心。”

姬连城宽慰她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走一趟就挣得五百两,怕是自‘威武行’创建以来,从没有过的好买卖呢。”

姚兰芝辗转反侧,道:“冯承钦对外宣称运的是一千匹布,一千匹绢,可我们知道,实际上,布、绢各只有五百匹,其余的都是暗货。我不放心的正是那些暗货。”

姬连城道:“你怕被盗匪盯上?”

姚兰芝理了理纷乱的心绪,也不能确定到底怕的什么。

也许只是女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令她心生不安。

思前想后,她问道:“连城,冯承钦的暗货是什么,你可知晓?”

姬连城在枕上微晃了晃脑袋,道:“不知晓。”

姚兰芝疑道:“每车有十只货箱,总共四十只,无一例外都是我们‘威武行’的。难不成你们装货入箱时,都没留心瞧上一眼?”

货箱是保护货物的重要工具,是以各家打行都特制有大小、规格不一的专用货箱,用来装带押运的货物。这类货箱多用榆木圪塔制成,可防刀劈、剑刺,因此十分沉重、厚实。货箱上的锁更是至关重要,通常是当地的制锁名匠,根据打行的要求专门设计、订制的。如此一来,不同打行的货箱自然各不相同,内行人只需一眼,便能分辨出具体是哪家打行的。

‘威武行’的货箱无比结实,乃是取用比榆木更加坚固的铁桦木所制。箱上的暗锁也非寻常的铜头铁叶,而是全部以精钢打造,刀剑难伤。暗锁的设计还特别精巧,必须以大掌柜、二掌柜的两把钥匙合并起来,方可打开。这样的设计是姬于安的意思,一方面更为保险,另一方面,也能大大降低领头人生了贼念,暗里开箱,贪拿货物的机会。

姬连城答道:“明货是我们装的,可暗货是冯承钦的人装的。他让我们先把货箱打开,放置到空地上,把布、绢装进去,然后又命令大家全部离开。之后,他叫来他的人,再把暗货装入货箱。货一入箱,就盖上箱盖,不给人瞧。最后,他叫我和孙爷进去,盯着我俩把每只货箱挨个儿上锁,贴封。我瞧他从头至尾谨慎小心,一丝不苟,确是十分紧张那些暗货。”

姚兰芝道:“这么说,你和孙爷都不知他后来又装了些什么进去?”

姬连城点头肯定。

姚兰芝更觉琢磨不透,又问道:“我瞧冯承钦平日里废话颇多,所谓言多必失,他和你们说话时,话里话外的,就没漏出丁点儿口风?哪怕有一星半点与暗货有关,我们都可据此猜测。”

姬连城道:“没有,他只说五百两银子主要是冲着暗货。出发前,我倒曾起过心思,想瞧一瞧到底是什么货。可孙爷说,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我们只管押货挣钱,瞧不瞧的没甚分别。你想,没他那把钥匙,我也开不了货箱,自是只能作罢。”

姚兰芝明白这是孙有度一贯的作风--他觉得,打行只管押货,不问其他才是本份。

停顿了一瞬,姬连城又道:“我后来又想,就算缠着孙爷得了钥匙,可行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行里的规矩又是‘暗货见不得光’,实在不好自坏规矩。不过,几个鼻子灵敏的兄弟曾在货箱边,嗅到过极淡的茶叶香。他们猜测暗货可能就是茶叶,也不知是不是。”

姚兰芝不明所以,道:“茶叶?若是茶叶,何需藏着掖着,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押运?”

在家时,她常见家中长辈闲时泡茶来喝,权作生活调剂,就以为茶叶是每家必备的,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现下,听说冯承钦的暗货竟然可能是茶叶,当然觉得诧异。

姬连城道:“原来我也不明白,后来问了人才清楚。在咱们大明,茶叶这东西和盐一样,是不准私自贩卖的,只能官家独营。可官家的定价太高,管得也不是很严,于是就有不少有门路的商人,暗地里做起了贩黑茶的生意。”

姚兰芝奇道:“茶叶又不是什么非有不可的东西,从小到大,我就不爱喝茶。真不懂他们为何冒风险,去做此种生意。想来又赚不了多少。”

姬连城侧身搂住她,笑道:“你不爱喝茶没关系,可关外的胡人不能不喝。他们跟我们吃食不同,是以奶食,牛羊肉为主,全无菜蔬和果品,若是再少了茶叶,那是要生病的。所以,对他们来说,茶叶和盐一样,是非有不可的吃食。”

姚兰芝这才了然,道:“竟是这样。”

姬连城又道:“说起来,贩黑茶和运私盐颇为相似,都是极赚钱的生意,你只需瞧瞧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盐枭,就知道茶叶这生意有多好赚了。”

姚兰芝舒了口气道:“若真是茶叶倒没什么了。我听说,胡人马贼只要金银珍宝,不要货物。也不知是真是假。”

姬连城替她掖了掖被褥,道:“我也听说过。想来可能是胡人马贼只会打打杀杀,不懂做生意,货物到了他们手里,只怕也销不出去。”

姚兰芝点头道:“不过也不能太大意,关外也有汉人马贼,据说比在关内时还要凶悍。”

姬连城笑道:“别多想了,你不睡,肚里娃娃还要睡呢。”

姚兰芝甜甜一笑,闭上了眼睛。

黄芩回到屋内,先收拾了一番背囊和腰袋,而后径直上床,合衣而卧,且留下一烛荧荧,没有吹熄。

当他的脑袋刚沾上枕头,闭目待歇时,窗外立时传来几下奇怪的弹指之声。

这弹指之声极轻微,很有节奏,连续了好几下,象是敲在窗框上发出的,虽于静寂无声的暗夜之中,仍然声若蚊蝇难以听见。

可黄芩不但听见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他微一睁眼,果断地翻身坐起,随手一掌劈出一道掌风,将桌上的烛火刮熄。

就在烛光甫暗之际,他的人已落至窗下。

将窗户悄然揭开微微一线,黄芩小心地向外张望,但见一人负手站在窗外。

黑暗中,他瞧得十分清楚,那人正是韩若壁。

黄芩低声道:“何事?”

韩若壁一晃身离开窗前,到了门边,悄声道:“外面冻死了,快让我进去。”

黄芩沉吟思忖了一瞬,推手开门。

门才微开一半,韩若壁已闪身而入,身法之轻快自如,宛如一缕轻风,毫无半点声息。

待关上门后,黄芩要重新点上火烛,韩若壁却阻止道:“莫点灯,点灯引人注目。”

黄芩依他所言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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