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才韩若壁一剑化解了黄芩的攻势时,几乎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就双方交手来说,这等状态实在妙不可言。更有甚者,在他突然收剑而立后,那种天人合一的心境,竟依然保持着。尤其,在韩若壁把剑收入怀中的一刹那,以他为中心,四周的空间仿佛都因为他那一收剑的动作,向内收缩,令黄芩产生了一种,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前倾倒的‘错觉’。
错觉?
至少,黄芩以为是错觉。
但,这不是错觉,这就是‘快活剑’中的一大杀招‘渊默雷声’。
这时抱剑而立的韩若壁,其实是在聚势,后招一旦发出,便立刻化渊停岳峙为雷霆万钧,那无疑将是撼天摇地,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真正可怕极了!
没有任何的过场间架,韩若壁是绝招接着绝招,杀招连着杀招,力求尽快击败黄芩!
他想‘尽快’结束拼斗,取得胜利,皆因黄芩极擅从别人的招法里窥出门道,拖延、胶着得越久,就对黄芩越为有利。
现在是两厢对阵,对黄芩有利的事,韩若壁当然不愿做。
只是,高手过招,给敌手的压力越大,敌手反弹回来的力道也就越足,如不能压倒敌手,就会遭到敌手的反噬。如果他二人以对弈的方式、寻常的节奏好好交手,虽然千招之内休想分出胜负,但打到那时,二人的火气早就消了,头脑也越发冷静下来,断不至于因为一点误会而互相祭出杀招。可似韩若壁这般动了速胜的念头,因而绝招连出,杀招不停,虽然给黄芩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也激得黄芩凶性大涨。
眼见韩若壁的这招‘渊默雷声’威风无比,黄芩不但不退,反而左脚向前踏出半步,重心压低,右足一点地,以半蹲着身子的姿态施展出了‘流光遁影’的身法,向韩若壁飞扑而去。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铁尺
挑出一道弧线,带起一轮黑光,直袭向韩若壁的胸腹之间。
这一招,韩若壁瞧得眼熟!
这一招,分明跟‘神光堡’堡主尚廷筠,那残缺不全的‘六如钩’中的一招,如出一辙。
这一招,几乎就是尚廷筠的绝招--‘钩心’!
这一招,也是‘六如钩’里的‘如电式’!
虽然,铁尺的尺身笔直,不及尚廷筠的‘冷月新牙钩’来的犀利,但铁尺上罡气四射,威力明显更为可怕。
但是,这还只是前奏,并非真正的致命一击。
尺上真正的致命一击,仍是含而未吐。
毕竟,黄芩的这招‘钩心’和尚廷筠的‘钩心’并非一模一样。
但见,铁尺之下,韩若壁的上中下三平,左中右三路,九点尽落于黄芩的攻击之内,再配合上那飘忽难定的‘流光遁影’身法,虽则是正面扑上,但随时可以旋身错步,变化路线,是以韩若壁左右两侧的破绽,也是予取予求了。
这样的一招,想来即便是真正的‘六如钩’中的‘如电式’,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道黄芩仅凭见过,就依样学来,并且还发扬光大了?!
原来,之前黄芩瞧见尚廷筠的三招钩法,灵感大开,触类旁通,便揉合了自家特点,琢磨出了新招式,这一次,正是自创出以来,第一次拿来与人交手。
没想到黄芩的这一招居然精妙如此,韩若壁大感意外。
面对这样辛辣狠毒,气势强大的招式,他立刻意识到这招‘渊默雷声’已经无法抵御。如果,他还象上次应对尚廷筠那样,冲天飞起的话,势必双足无根,多种技法变化都会受到限制。那样的情况下,敌手是尚廷筠或许无妨,可敌手是黄芩,就未免太过凶险了。
各种念头在韩若壁脑中如电光般闪过。他心下暗道:黄芩这一手无疑已是压箱底的绝招。按说,我也该用压箱底的绝招‘得兔忘蹄’来应对他。可是,他的悟性好、眼睛毒,尚廷筠那几手‘六如钩’,只在他面前施展了几趟,便被他学了去。我的‘得兔忘蹄’若是轻易施展,被他窥得其中奥妙,就不好了。毕竟,若非为着杀死敌手,或保全性命的话,压箱底的绝招还是不要使出来的好。况且,尚廷筠的‘六如钩’只有三招阳手,残缺了阴手,是以无法连续攻击。而黄芩是从尚廷筠那里看来的‘六如钩’,想必也只学来三招。此种情况下,我改用‘大道无言’已可对付,虽然有些冒险,但料无大碍。
心念至此,当机立断!
韩若壁将施展了一半的‘渊默雷声’急收回来,接着,剑尖猛摆,身形乍退,一剑平平削出,反割向黄芩的咽喉。
这看似随手而出的一剑平削,剑气凌厉无匹,隔空发出‘呜呜’的可怕嘶鸣,出手的时机、位置,无一不是妙到毫巅。
却原来,虽然黄芩施展的恰是尚廷筠的那招‘钩心’,但上次,韩若壁是被骗,以至于纵剑扑上,迎上了‘冷月新牙钩’,所以没法后退,只能冲天跃起避让,但这一次,是黄芩主动扑上,韩若壁则屹立如山,重心未失,所以能够后退闪躲,并且以‘快活剑’中的第二大绝招‘大道无言’进行反击。按韩若壁的估计,纵然‘大道无言’在气势上要稍逊色于黄芩的‘如电式’,但也足以抵挡一下。而他的‘蹈空虚步’快如闪电,之前在船头救走倪少游时,已证明快过黄芩的‘流光遁影’,因此,在黄芩的这一招下脱身,当不成问题。而且,他以为,既然‘六如钩’的三招阳式无法连贯攻击,中间就必有间隙。而他的轻功胜在进退快如闪电,虽然黄芩先行扑上了,但只要被他的剑气阻上一阻,等他脚下的速度一起来,黄芩的这一记猛扑就会落空,再趁着招式之间的间隙后退,自然就无需多虑了。
可是,黄芩的凶性已起,杀意大发,绝招既已出手,岂容韩若壁轻易脱身?
只见,黄芩并不去拆解韩若壁的剑气,而是在剑气即将割到自己咽喉之际,突然一个大弯腰,侧头闪过。剑风将将从他耳侧滑过,刮得他耳朵如针刺刀割一般生疼。由于弯腰过大,黄芩重心已失,顺势左掌一拍地面,人如陀螺般的再次加速飞旋扑上。
这二人,一个急退,一个激扑,就在韩若壁即将脱离黄芩的攻击范围的一刹那间,黄芩一尺点出。
这一尺,与先前的‘如电式’如出一理,却另有变化,突然间两招连环而出,从真气运转,到换招变式,都衔接的天衣无缝,巧妙之处难以尽述。
惊愕之余,韩若壁闪躲不及,被一尺点中。
他不知道黄芩是悟出了‘六如钩’那残缺的三招阴手,还是自创出了能连接那三招阳手的招数,总之是超出了他的料想,幸好在紧要关头,他奋力扭身避让,才让开了丹田要害,不然的话,只怕就要毙命当场!
只听韩若壁惨呼一声,‘横山’坠地,整个人便似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平飞出几丈外,跌落地上,呕血几口,昏迷不起!
眼见他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不动了,顷刻间,黄芩脑中一阵模糊,只感觉那颗如铁打钢铸般的心,仿佛变成了被自己失手打碎的,景德镇最脆薄的瓷器。紧接着,一种早已忘却,并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记起的,揪心扯肺般的感觉,如飓风般向他袭来。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太凶猛,铺天盖地,紧追不舍,直扼咽喉,让人无法呼吸!
黄芩丢了魂,失了魄,控制不住地扔了铁尺,发疯一样地冲到韩若壁面前,俯□,小心的,紧紧的,将人抱进怀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急,可还是很憋闷,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抱得很紧很用力,可仍好像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心跳的快,是因为止不住的恐慌。
手抱得紧,是因为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
现在的他,还会‘害怕失去’吗?
除了那些虽然害怕失去,却已经不得不失去之人,这世上,竟还有他害怕失去之人吗?
早已经历了许许多多‘失去’的他,不是应该没什么可在乎的,无所畏惧了吗?
可是,就在这一刻,对于‘只要松一松手,怀里之人就再没了’的害怕,完全攫取了他的心,彻底吞噬了他的思想,明明白白到想不承认也无法不承认的地步。
却原来,曾经以为一无所有,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他,曾经以为经历过多,再不必害怕失去的他,还是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