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盘烤好的肉片递给他,安苏其道:“现时不同往日,不方便由着你四处走动。这样吧,等会儿我让立色到寨子里各处问一问,看看还有没有人记得你说的那个少年。”
黄芩神情漠然地接过,只是放置于桌上,道:“现时因何不同往日?”
安苏其卷起一片肉,送入口中,嚼吃了下去,才道:“我担心那批贼人会跑来闹事,所以寨子里戒备森严,不容外人乱走。”
黄芩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苏其凝目深思道:“前日是公冶庄主五十五岁的生辰,因为寨里有事,我没能亲自前去,无奈之下只得派了几个随从,带了些礼物,令我侄儿阿力威为代表去‘金碧山庄’表示祝贺。不料,那一日,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伙贼人跑去庄上无理取闹,打死、打伤十数位庄客。阿力威是寨子里有名的神射手,一时瞧不过,就用弓箭射死了他们中的一人。不想,那伙贼人十分厉害,其中一个巫祝模样的男人,放蛊伤了阿力威。虽然,因为庄里的高手能人很多,他们最后并未能伤得了公冶庄主,但也把‘金碧山庄’掀了个底朝天。临到走时,那伙贼人还威胁说终要找上凤凰山的彝寨,为他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黄芩讶异道:“还有人敢在‘金碧山庄’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安苏其道:“这些都是送阿力威回来的随从们说的。阿力威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昏迷不醒了,也没法问他,所以,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不过,既然那伙贼人口出狂言,不管是真是假,总不能不予理会。是以,从昨日起,我便命令紧闭寨门,严阵以待了。”
其实,彝寨的实力远远比不上金碧山庄,那伙贼人连金碧山庄都闯得进去杀得出来,扬言要找上彝寨又怎能不让他心惊肉跳?
他正说着话,只听外面虚弱的一声唤“舅舅。”
一个彝人青年被熊传香搀扶着,来到门口处。
安苏其惊喜过望,立刻从木漆桌后几步抢至,扶住来人,激动的连声音都发起抖来,道:“阿立威......你这么快就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熊传香松开手,道:“本来才除去蛊,该好好歇息,恢复元气的,可他一醒来就急着要找你,我也没法子。”
安苏其一边扶阿力威坐下,一边对熊传香感激道:“姑娘当真厉害!”
熊传香道:“伤他的人炼的是青蛊,道行也不算多高,因此比较好除。”
阿力威瞧了眼黄芩。
黄芩向他点了点头。
安苏其让熊传香也坐下,然后介绍黄芩道:“这位朋友是和救治你的熊传香姑娘一起来的。我们正在谈论前日‘金碧山庄’的事。”
听到‘金碧山庄’,熊传香显出几分兴趣。
阿力威道:“那日的事真是怪异得很,那伙贼人也实是无理得很。我记得,就在大家向公冶庄主献礼时,忽然间,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二十来个贼人,里面大部分是汉人,瞧穿戴应该都是江湖上混的。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汉子,为人轻率、鲁莽。他质问公冶庄主,庄里有没有一个胡子、头发全白了,带着把刀的疯颠老头儿。可不等庄主回答,他又放下狠话,说那老头儿杀了他们一拨兄弟,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否则定叫喜气洋洋的‘金碧山庄’变成腥风血雨的‘阎罗宝殿’。在场所有人听言,都猜想他们铁定跟那个老头儿结下了极深的梁子,因而想要找人寻仇。对于寻仇一事,江湖人早已司空见惯,若是知道的,给个消息本也没什么。可他们这般盛气凌人的态度令得大家十分不满,若非看在庄主寿辰的面子上,好些人已忍不住要动手了。可能是顾及恰逢生辰,不想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公冶庄主忍气吞声,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告诉他们是有这么一个老头儿在庄里住过一宿,但那已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现在那老头儿并不在庄里,而且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他说的‘老头儿’,令黄芩想起了在苗疆把慕容长、俞高远一伙人连锅端了的,能发出‘离火之精’的神秘老头儿。如果那个老头儿是经过辰州,去的苗疆,那么会在公冶修的‘金碧山庄’里住上一晚,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之后,那伙贼人并不肯就此善罢干休,又胡乱问了些有的没的的消息刁难公冶庄主,还一边打烂庄里的东西,一边出言侮辱庄主。庄主的公子受不了了,率先和他们中的一人打了起来。如此,本来碍于
庄主面子,不想在寿宴上生事的庄客们也耐不住了,和他们动起手来。见状,我也上前帮忙,射杀掉对方一人,后来,被一个巫祝样的男人放蛊伤了。”
因为一气而说了太多话,阿力威喘息了片刻,才又道:“走之前,那伙人声称,以后他们的买卖若是经过辰州,井水不犯河水,不许‘金碧山庄’里有人插手,否则,他们的手段,大家也瞧见了。另外,他们还威胁说要到我们彝寨里寻仇。”
听他说完,黄芩多方想了想,道:“那伙贼人未必会来彝寨寻仇。”
安苏其道:“为什么?”
黄芩道:“依我看,他们去庄里的目的,可能并非为着找那个所谓的老头儿。”
阿力威怀疑道:“难道那个老头儿的事,是他们胡诌出来的?”
黄芩道:“也不尽然。那人说的老头儿杀了他们一拨兄弟之事,也许是真的。他们可能恨透了那个老头儿,或许不至于想啖其肉,饮其血,但一刀杀之,图个干净的念头,还是有的。可是,一来,能凭一人之力杀了他们一拨兄弟的老头儿,定是不好惹的;二来,江湖人只要路过辰州,大多会去‘金碧山庄’寻个歇脚的地方,他们未必不知道那老头儿早已离开‘金碧山庄’往别处去了,是以,提那个老头儿的事,大约不过寻个契机闹事罢了。”
微有思考,安苏其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寻那老头儿是假,借机挑事显威风是真?”
黄芩道:“不错,或许,他们的目的大抵不过在公冶庄主,以及庄上的所有江湖客们面前露一露锋芒,显一显威风,展示他们的粗暴、难缠、凶狠。”
感觉匪夷所思,阿力威道:“可这种简直等同于挑庄的行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他们可也死了好几个人。”
黄芩道:“好处就是他们口中的‘买卖’。”
至于这‘买卖’是什么,他已是心里有数了。
那必然是丧尽天良的、强抢民女贩卖为娼的买卖了。
之前,黄芩曾听何之章转述俞高远的话,说他们惨遭那疯老头重创后,已无甚人力,只能向上头要求派遣增援。眼下看来,他们的增援想必是到了,而且极可能为首之人还打算把原本没甚势力的辰州,作为他们转运抢来女子的一个重要据点,这才会寻事打上‘金碧山庄’,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阿力威问道:“他们也没说是什么买卖啊?”
黄芩道:“妙就妙在这里。他们不说明是什么买卖,‘金碧山庄’只当他们不可理喻,但经此一役,以后见到他们的人在辰州,只要互不相犯,连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怕也不大愿意过问了。试问,谁愿意无端招惹一帮疯狗?而他们此次挑庄,虽然打死、打伤了不少庄内人,但杀伤的不过是些庄客,同时也付出了差不多的代价,是以和‘金碧山庄’倒是没结得多深的仇怨。”
他又瞧向安苏其,道:“那领头的能有如此深谋,绝不似你说的轻率、鲁莽,因此,我不信他会做出带人来彝寨寻仇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安苏其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出于谨慎考虑,还是会封寨一段时日。”
黄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表示与己无关。
如果没有韩若壁受伤一事,他本该马上去到‘金碧山庄’,向公冶修查问那批贼人的下落,可能不必去到曲靖府南宁县的‘安泰客栈’,就可追查到这桩案子的踪迹,从而弄清楚这路贼人与贩卖苗人妹子到‘莺苑’的人伢子,是不是一伙的了。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不是做不了,而是提不起兴趣做。
虽然,他想着这桩案子,分析这桩案子,但在韩若壁生死难测的时刻,实在是没兴趣置身其中了。
但是,即便没兴趣置身其中,线索到了眼前时,他又忍不住想着这桩案子,分析这桩案子......
这种感觉,真是矛盾极了。
不过,因为分得清轻重,这种矛盾还不至于到达令他痛苦的承度。
继而,他道:“土司大人,有关那少年的下落......”
不待他把话说完,安苏其就笑道:“这个,你放心。”
话一说完,他就当着黄芩的面,让人叫来了立色,叮嘱他去把寨子里的人问个遍,看有没有谁记得四年前的火把节上,有过那样一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