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却‘扑哧’一笑,道:“这会儿你怎么又谦虚起来了,我见过你出手,决计不信还有人的暗器能胜过你。”
黄芩正待反驳,韩若壁已经‘啧啧’数声,兔子似地窜到黄芩面前,伸手就往他头上薅,似是冲着他的发髻去的。
黄芩闪身避过,讶道:“做什么?”
韩若壁住了手,撇了撇嘴,答道:“当然是解开发髻,数一数你头上是不是有三个旋儿喽。”
黄芩不解道:“好端端的,数我头上的旋儿做什么?”
韩若壁‘哼’了声,变了脸色,道:“都说一旋儿横,二旋儿拧,三旋儿打架不要命,我瞧你定是那不要命的。”
虽然不是太明白对方的意图,但只瞧他的脸色,也知道不是夸自己,于是,黄芩反诘道:“你又拿话损我。”
韩若壁斜他一眼,道:“总算还听得懂人话。”无奈地叹一口气,又道:“那么些个高手环伺四周,你也敢冲上去拼命?也许你有自信不至丢掉性命,可稍微出点差错,怕也要缺条胳膊少条腿。为何不找我帮忙,想法子从长计议。你就一点儿也不怕?”
心存目想了片刻,黄芩道:“怕归怕,但我也知道,只要杀不死我的敌人,越是凶狠,就越会令我变强。”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韩若壁呆了一呆,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急强好胜的欲念,半假半真道:“如果敌人是我,你能变得多强?”
二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黄芩认真地想了想,皱眉道:“已经试过一次了,我再也不想试第二次。”
韩若壁的脸上微红了红。毕竟,上次他被黄芩打伤,至今也还没能完全恢复。
良久,他阴冷冷道:“或许,我们应该再试一次,那一次,我定会毫无保留,拼尽全力。”
黄芩摇头道:“无论如何,只要敌人是你,我都无法提高哪怕一点半点,就想上次一样。”
也许,他说的并非武功。
韩若壁愕然道:“怎会这样?”
黄芩深深地望了韩若壁一眼,道:“和别人过招,自然会有所提高,但若和自己过招,惊心动魄,伤筋损骨,很难有所提高。”
对他这话,韩若壁正要细细琢磨时,黄芩又道:“和你动手,就像和我自己动手一样,很痛苦,很难去想提高。所以,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br> 韩若壁纵后数步,心中大是感动,仰天笑道:“好,好,好!和你动手,我也如你一般痛苦。我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永远不想。走吧,我陪你去马雄山。”
随后,二人收拾好了行囊,尽量多准备了一些水带在身边。韩若壁又从镇上买了匹马给黄芩,一人一骑往马雄山而去。
马雄山,由西南向东北延伸,北仰乌蒙山,西临梁王山,南毗哀牢山,坐落在磅礴浩汹的一片乌蒙山脉中似乎一点儿也不起眼。它不仅没有拔地千仞的山峰,更没有陡峭险扼的山谷,倒像一只穿越了重重沙漠,历经了长途跋涉,因而精疲力竭,不得不俯卧在地的骆驼一般,仅有驼峰处高低起伏的线条才能彰显出一点儿山川的雄浑本色。但是,它却并非如同看上去一样平淡无奇,偏偏有着‘一水滴三江’的美誉,是南盘江、北盘江、牛栏江的分水岭,更是洪流奔涌、浩浩荡荡了五千里的珠江的发源地。
本来,这里的珠江源头分为上下两个洞口出水,雨季时,两个洞口都是泉水奔涌,势若雷轰,声震山谷,即使遇上枯水季节,上面的洞口没水了,下面的洞口也仍会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出。可现下,两个洞口都已枯竭,江水水位极低,显是旱了有一段日子了。
黄、韩二人牵着马,经由五尺道来到马雄山脚下不远处。
黄芩停下脚步,兀自肃然而立,一面眺望山体,一边澄心凝思。
骄阳的照射使得原本覆盖山体的迷雾形消骨散,连日的干旱使得原本高及膝盖、贴地趴伏的爬地松爬得更低,层层的林木由绿变黄,丛丛的灌木由密变疏,有些原本是溪水的地方也成了凹塘,马雄山仿佛变成了一个因干渴、缺水而倒下的巨人。
韩若壁站在黄芩身侧,指着一左一右两处山头上,各有一片因为缺少植物覆盖而□在烈日下的山体,道:“看起来山上也开始旱了。”
在黄芩眼里,那两片被晒得发红发烫的土石,竟幻化成了死在高邮大牢里的苗人男子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
望着‘那双眼睛’,黄芩在心里默默道: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妹子,但我总算能杀了你的仇人,在你的家乡,给你一个交待。
回高邮前,他要到马雄山瞧一瞧,正是因为那个苗人男子和他的妹子,已经再也回不了家了--无论是生,还是死。
韩若壁唏嘘了几声,不经意间牵起黄芩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道:“我知道,你这一次来苗疆,并非为了案子,而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
黄芩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交待,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柔和,像是要去温暖别人,又仿佛已被别人温暖了。
轻轻地以大拇指抚擦着那只手背,既像是抚慰,又像是挑衅,韩若壁道:“你做事,总喜欢说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可事实上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吧。”
黄芩眼帘微垂,沉思了片刻,才道:“不错,大家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些为着自己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没甚区别。”
重重地握了一下那只手,韩若壁摇了摇头,坚定道:“区别就在于到底想做什么事。你是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那些人却并非如此。这个世道有太多黑暗,但你,却多少能给黑暗带来点光亮,即使很微小。”
话毕,他松开手,转头向侧面望去。
原来,就在他刚才摇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再次聚目瞧看。
晃人眼的阳光下,瞧得不是太真切。
韩若壁眯起眼,道:“那是什么?”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数十丈开外的叉道口好像卧着一个人。
他二人并不着急上山,于是缓步走到近前细察。
看身形,扑倒在地的是个女子,不仅头发蓬乱,还裹了一身灰土,脏兮兮的。
韩若壁一面道:“别是死人吧?晦气。”一面蹲下,将女子翻过身来,以便试探鼻息。
“熊传香?!”
当那名女子铁青的脸孔终于暴露在光天华日之下时,韩若壁惊呼出声。
发现鼻息尚存,他又拿住熊传香的右手手腕,仔细切诊起来。
黄芩也凑上来,道:“怎样?”
韩若壁道:“人没死,但脉像虚弱,不知怎么了。”
就在二人合计着该怎么办时,熊传香猛然双目圆瞪,坐了起来,那双本来淡得出奇的眼仁里点点腥红一闪而逝。她面目僵硬,眼光迟钝地扫过二人,喘息了片刻,才微微浮现出一丝热情,道:“原来......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