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沉思片刻,道:“或许从你来时,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
不待倪少游再说什么,韩若壁已断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马上领我们去小艾家里详谈。”
倪少游虽觉不妥,但终是不敢有违,于是收了摊,推着小车,依言当先领路。
韩若壁甩着两手紧随其后。
黄芩起身,走到旗杆下,解下两匹马牵在手里,跟在最后。
‘解剑园’的前花园里有一汪池水,池内栽种了许多睡莲,一到季节就静静绽放。池边立有一座精致秀美的水榭,名为‘碧波榭’。出于阴凉的考虑,这座‘碧波榭’建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的树荫下,而且设计颇为独特,不但四面坠着玲珑的轻纱,而且檐角都挂了风铃,堪称别具一格。每当夏秋之交,置身水榭之人只觉清风徐来,但见轻纱舞动,又闻铃声咛嘤,更有幽香扑鼻,真正是无限惬意。
可惜,此时此刻,‘碧波榭’里的几人俱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惬意。
微风抚过,一名头发半白的老者双手背负在身后,临池而立,须发皆飘。他一边隔着轻纱眺望向池中的睡莲,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下首站着萧怀物以及那三名前来助拳的教头。
萧怀物道了声,“大哥。”
那名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被岁月消化过的脸庞。他的脸色灰黄,眼角、腮旁的笑纹如刀刻般清晰,即使不笑也给人一种含笑的感觉。他的眼睛很大,陷在深深的眼窝中,所以眼皮显得有些耷拉,但眼光却甚为明亮,闪烁不已,完全不似寻常老人般浑浊。
他就是萧怀物的大哥,也是‘解剑园’的主人萧仁恕。
萧怀物微一躬身,转而介绍道:“这三位英雄,威名远播,声震广东。一位是‘白面虎’钟成功,一位是‘青龙剑’赵青松,还有一位是‘铁腕神刀’毛子聪。他们是听闻了‘南华帮’与我们的事,特地赶来助拳的。”
萧仁恕面露欣喜之色,冲三位教头点一点头,抱拳道:“老朽久仰三位的大名。尤其是钟英雄的一柄长剑,曾在一日之内连败军中十四位教头,名动天下,连老朽身居偏乡僻野,也略有耳闻。此番能得三位仗义相助,‘解剑园’实在感激不尽。”他的声音苍老雄浑,劲气十足。
这三人中,以钟成功的年纪最长,名头也最大,是以自然而然地成了领头人物。此刻,他听到萧仁恕的溢美之言,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白净的面皮儿微微有些发红,小胡子动了动,挺身抱拳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萧园主见笑了。令郎名列八大神剑,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听朋友说,萧园主乃世外高人,虽然江湖上知者甚少,但凡是熟知萧园主的,都对萧园主敬重不已。‘南华帮’那帮贼人素来行为不检,恶名远播,我等侠义中人视其如蛇蝎。‘解剑园’名扬四海,嫉恶如仇,白道群雄无不敬仰。我们三人原是同乡,又一起在广东谋个生计,得朋友所邀前来为‘解剑园’助拳,自是义不容辞!”
他就是先前在关卡时同黄芩、韩若壁说话的那个小胡子。
萧仁恕笑而再谢。
礼数已完,钟成功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问萧园主,还请萧园主恕在下冒昧。”
萧仁恕微笑道:“钟英雄太客气了,只要老朽知道,定如实相告。”
钟成功问道:“‘南华帮’在韶州,‘解剑园’在归善,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竟会两厢冲突至此?”
萧仁恕沉思良久,摇头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原本,‘南华帮’的老帮主‘怒刀’周重,为人老成持重,于我也有一些交情,‘南华帮’立身韶州,‘解剑园’地处归善,互相比邻,倒也客客气气,相安无事。但几年前,周重染病而亡,帮主之位就传给了他的大弟子郑坤。郑坤是周重一手带大的,视如已出,自幼聪明伶俐,刀法内功,一练就会,一学就精,一身艺业尽得周重真传。由于郑坤的刀法精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以江湖人送他绰号‘真怒刀’。郑坤执掌‘南华帮’后,提拔了一个年轻人做副帮主,算是他的智囊。此人江湖人称‘玉面神拳’马国梁。马国梁是外地汉子,自称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使的一手少林百步神拳确是远
近闻名。说起来,马国梁确实很有几分能耐,原本周老帮主的武艺高强,但总是和官府中人弄不好关系,所以‘南华帮’始终声势有限,而这个马国梁颇擅些蝇营狗苟的手段,不但在黑道镇得住,在官府那里也很吃得开。这一下可了不得,在他二人的打点之下,‘南华帮’在韶州迅速扩张开来。”
沉声一叹,萧仁恕接着道:“结交了官府,自然黑白两道通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银子花起来也像流水一样,是以‘南华帮’不得不广求财源,见不得人的买卖也越做越多。周老帮主在位时,‘南华帮’的名声还至太坏,而如今,却成了黑心的萝卜--坏透了。这几年,他们在韶州能捞的不能捞的都捞了,手也越伸越长,想捞到归善来。这一次的冲突,起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剑园’和‘南华帮’之间势必有一场刀兵相见,只是迟早的问题。”
听到此处,‘铁腕神刀’毛子聪拳掌互相一击,怒道:“‘南华帮’这群贼厮鸟,我平日里早听说他们坑蒙拐骗,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敢干,嚣张得很,就是没寻到机会教训他们一顿。如今,‘解剑园’洁身自好,固守归善之地,与世无争,他们还要来横插一杠,江湖道义何在?若是今次不让他们知难而退,还不知以后嚣张成什么样子!”
‘白面虎’钟成功也道:“哼,萧园主堪称一代武学泰斗,‘南华帮’不过一群跳梁小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解剑园’挑战,跑来归善撒野,纯属自取灭亡。这一次,正好下手灭一灭他们的威风,好叫他们不敢嘲笑我们侠义道上无人!我以为,大家齐心协力,不用多,只要一战就能叫他们知难而退,不敢再来归善逞凶!”
萧仁恕无奈地叹息道:“以老朽看来,这一次‘南华帮’大洒银钱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而我们‘解剑园’也不得不做出应对,广邀侠义道上的朋友相助,真要动上手,恐怕不只一战,期间血光之灾,刀兵之祸还不定有多少次。其实,若论实力,‘解剑园’和‘南华帮’难分高下,谁也奈何不了谁,念在昔日我和周老帮主的情分上,如能找到契机,两相罢斗,我还是希望可以妥善处理此事,不伤和气。”
钟成功挑起大拇指赞道:“萧园主能这样想,当真是宅心仁厚,有情有义。”
“钟英雄谬赞了。”萧仁恕转头对萧怀物道:“二弟,将这三位英雄安顿下来,好生款待,切莫失了礼数。”
萧怀物躬身称“是”,只招呼了一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仆便上前领着三名教头往‘碧波榭’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钟成功等三人又转身冲萧仁恕恭施一礼,之后才跟着老家仆扬长而去。
‘铁腕神刀’毛子聪,一身武功走得是至刚至猛的路数,所以为人也较为耿直,一边走,一边就想说点什么,似是不吐不快。钟成功瞧出来了,望了眼不远处的‘碧波榭’,不经意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以示提点。毛子聪见状,暂且强忍住没开口,但面色已有些不好看了。
当三人走出前花园,跟随那名老家仆从一个侧门往客居而去时,故意落在最后的毛子聪终于忍不住了,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咱们一腔热血前来助拳,怎么‘解剑园’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钟成功回望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正义凛然道:“少啰嗦,大家都是侠义中人,为朋友帮忙来的,又不是为银子来的。”语调一转,他更小声道:“再说了,之前我早已打听清楚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显然,对这个回答,毛子聪很不满意,嘴里仍旧咕咕囔囔的,但声音极低,听不大真切,大意也不过是他听说来‘解剑园’助拳,‘解剑园’必有重谢,才肯来的,若是大老远颠颠跑来,只图吃几顿不花钱的饭菜,住几天不花钱的厢屋,谁人肯来替‘解剑园’拼命之类的牢骚怪话。
老家仆走在最前面,脚步颤颤巍巍,想是不会武功,因此耳力也有限,根本听不到他们小声说话的内容。
来到早就准备好的几间客房前,老家仆分别把三人安顿住下后,便自离去了。
一路上咕哝个没完没了的毛子聪垂头丧气地进到里屋,冷不丁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方红巾。
他走上去,掀开红巾再一看,竟是一盘白晃晃的银锭。
一两一个的银锞子,足足一百锭。
毛子聪当即精神一振,伸手就抓了几锭。
这时,他又发现银锭下还压着一封书信。
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萧仁恕写的,大意是为了感谢援手之恩,略表地主之谊,事后还有重谢云云。
想来,另两人的屋里也少不了这么一盘。
到这刻,毛子聪总算眉开眼笑起来。
另一边,钟成功等三人走后,‘碧波榭’里只剩下萧仁恕和萧怀物兄弟二人了。
萧怀物上前一步,双眉紧皱,面显愧色道:“大哥,其实,你不用在外人面前替小弟掩饰。这一次,全怪小弟进退失据,才给‘解剑园’酿成了大祸。”
萧仁恕若有所思道:“你是这么想的?”
萧怀物重重地‘唉’了声,无限懊恼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省。”
萧仁恕淡淡道:“反省出什么没有?”
萧怀物握紧双拳,字字沉重道:“有。我的罪责有三:一、出面交涉时未能顾全大局;二、混乱冲突时未能审慎冷静;三,也是最最不该的,不该一时失手,杀了郑坤的师弟崔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