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韩若壁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和他又想了想,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艰难,决定放弃了。”
这一下,轮到王直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最后,好不容易悻悻然地挤出一句话,道:“好家伙,原来二位是消遣咱家来了。”
狡黠一笑,韩若壁道:“并非是我们消遣‘小五哥’,而是‘小五哥’这般先拒后迎,难免让人以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大家都是生意人,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突然肯帮我们的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直急三火四道:“为了什么很重要吗?”
韩若壁道:“话还是要先说说清楚的,否则万一事情做了一半,自家人却起了争执,那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按常理,他和黄芩已决定接受失败,不再追查李自然和‘玄阙宝箓’的事,就该坚决拒绝王直,但他又岂是按常理出牌之人?
黄芩则旁观不语。
王直‘嘿嘿’干笑了两声,道:“韩大侠果然是聪明人一个。好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说要帮你们,当然是有所企图的,因为在我看来,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试想,如果一无所得,我又何必瞒着大哥,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韩若壁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但话得往明处说,否则万一事到中途,出现什么利益冲突就不好了 。”
王直道:“放心,对于你们要追回的东西,以及要找的人,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感兴趣的是那个‘红毛鬼’和你们要找之人间的那桩大买卖,有大买卖,有就大量金银,这一点,我想你们不会不懂。”
韩若壁道:“你的意思是,你帮我们,是为了交易的银钱?”
王直点头道:“不错。而且,金银这种东西数量一多,就难免笨重,你们只得两人,带不走多少的,倒不如大方些都让给我,也不亏我帮你们一场。”目光在韩、黄二人身上各停留了一瞬,他以试探的口气道:“你们本就不是冲着银钱来的,想必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韩若壁奸笑连连道:“原来是这样呀,好说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这本没有什么。只是,既然为了求财,有一点我就十分好奇了。”
王直道:“哪一点?”
韩若壁道:“昨日我亮出的‘离火符’至少也能值个上千两银子,却没见你有任何动心的模样,而直到现在,你也只口没提‘离火符’的事儿,只说要拿走那批金银,所以,若说为了求财,我难免好奇,究竟要多少银两,才能令无视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离火符’的‘小五哥’不惜瞒着几位大哥跑来同我接洽?”
不待王直回答,他又笑道:“回话之前还望‘小五哥’想明白些,千万别信口开河,拿我当三岁小儿糊弄!”
王直苦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糊弄韩大侠?”
左右看了看,他鬼鬼祟祟地凑上前来,又道:“实不相瞒,我听说,最近有外乡人从本地钱庄提走了五千两白银,那个外乡人同你们追踪之人的行迹很是吻合,所以,他提走的八成就是我盯上的这笔交易的货银。”
韩若壁撇了撇嘴,道:“五千两?五千两在咱们一般的行商看来倒也不算少了啊。可‘五龙船’的当家人绝非没见过世面的普通行商,长年经营海上生意的‘小五哥’也不至于瞧见五千两银子就动起花花肠子,私底下来这么一手吧!”
微显不屑地笑了声,他接着又道:“不知‘小五哥’说话的习惯,是不是要腰斩一下再打个对折?”
意思很明显,就是怀疑王直故意少说了银子的数量。
王直闻言,只一边搓手,一边嘿嘿地假笑,却是不答话。
其实,韩若壁还是低估他的奸诈了。如果真如王直同许老大所说的,这笔交易的货银是三千两黄金的话,按照官价,可以兑换一万两千两白银,而按照市价,则几乎可以兑换到两万五千两白银以上,他却对韩若壁说只有五千两白银,比‘腰斩一下再打个对折’还差了五千两呢。更何况,谁知道他对许老大说得三千两黄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已经打了一个折扣了?
见他不答话,韩若壁道:“你可知道他们想从那个‘红毛鬼’手里买什么东西吗?”
王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这却是不知。”
韩若壁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你领我们找到那个‘红毛鬼’的船,由我们下手,得手之后,我分五千两白银给你,船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你看如何?”
听他这么说,黄芩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开始有些担心韩若壁再起贪念,但又觉得也许韩若壁只是在拿话试探王直的心思。
王直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了,完全接不下韩若壁的话。
韩若壁又挑了挑眉毛,笑道:“你瞧,咱们事前尚且不能坦诚相见,真要跑去找那个‘红毛鬼’,到头来免不了还得内讧一场,如果这样,真是不去也罢。‘小五哥’,你说呢?”
王直讪讪笑了声,面上又红了红,而后一拍大腿,像是狠狠地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既然这样,我就全告诉你吧......”
可韩若壁却打断了他的话,嘻嘻笑道:“其实,小五哥也无需多言了。说真的,无论那笔货银是多少,我们都没兴趣去抢。本来,我们只是想追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并非为着钱财,但昨夜我和黄兄弟经过仔细考虑,已打算放弃了,今日我们就起程回电白港,再取道离境。”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王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经营海上的生意,不愁没的银子赚,何必眼红别人的大笔货银,干这种海盗才会干的勾当呢?再者,按你们所说的,那‘红毛鬼’的船快炮利,极难对付,呵呵,实际上,如果好对付,你自己就下手了,又何必利用我们两个?是以,你这分明是驱虎吞狼之计,让我们冲在前面拼命,你好躲在后面捞好处。小子,你的这点心思,真当我不知道?”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他才是黑吃黑的祖宗,驱虎吞狼也好,黄雀在后也罢,这一类的把戏,他早就玩腻了。
听到这里,王直的脸色‘唰’地白了,身形微晃了晃,但脚跟还算勉强能站住。
接下来,韩若壁叹了声,又道:“实际上,我们一路追赶之人的手底之硬,恐怕也是超出你的想象的,因此,那笔银子,甭管数额多大,你最好断了念头。”
王直低头小声叽咕道:“这世上还有人嫌银子烫手的?”
韩若壁道:“这世上没有人嫌银子烫手,不过有些银子却真得很烫手,会烫死人的!”
王直一边思索,一边皱眉反问道:“你们千里迢迢,一路追赶至此,却突然就放弃了,不觉得有点虎头蛇尾吗?”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有人说,这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赌桌,赌桌上只有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而输家之所以成为输家,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压倒了理智。欲望,让我们一路追赶那人,跑来这天涯海角,但最终,理智让我们做出决定,放弃了这个不能完成的任务。”
笑着伸出手指了指王直,他又道:“你也一样,如果你真想纵横四海,就非得把欲望和理智的关系弄弄清楚才行。”
王直愣了半晌,舔了舔嘴唇,道:“好吧,你也别耍花枪了,这件事,我们合则双赢,分则双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根据我的消息,货银是四千两黄金,虽然我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是相信大差不差。”
见黄、韩二人似乎仍不为所动,他又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挥了挥手,继续道:“别说什么驱虎吞狼的话了,干脆我们一起联手,事成之后,所有的黄金都归你们俩,你们追的东西我也不要。我只要‘红毛鬼’手里的一样东西,你们别来抢就成。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愿不愿意做,你们给我一句爽快话。”
“四千两黄金?!”
韩若壁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皱眉道:“这真是让人好奇了,那个‘红毛鬼’手上能有什么宝贝,令你甘愿放弃四千两黄金?”
王直一脸严肃,小声道:“‘红毛鬼’的东西,对你们而言不算什么宝贝,却正是我想要的,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韩若壁微微一笑道:“四千两黄金啊......和‘红毛鬼’交易,肯定得是真金白银,这好几百斤的东西,我和黄兄弟不会驾船,难道扛上岸?所以你说的黄金归我们,也不过是句空话而已。你倒是说说看,那个‘红毛鬼’到底弄到了什么宝贝来交易,竟会如此珍贵?如果只是金银,我想我和黄兄弟还是放弃比较好。”
王直想了想,不耐烦道:“我说了,那东西也不是什么宝贝,你们不会想要的,实际上,说给你们听,你们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是弗朗机炮的制作图纸。”
韩若壁面色一沉,问道:“弗朗机炮?”
瞧他的神情就知王直说得不错,显然他并不确切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黄芩的神情凝重起来,皱眉问道:“是火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