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星光月影下,韩若壁瞧得清清楚楚,正是之前李自然从他身上夺走的‘玄阙宝箓’!
不待韩若壁、黄芩答话,李自然的另一只手往袍袖里一缩,继而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给身旁的弟子,吩咐道:“仲文,这二人身手不凡,还是由为师亲自料理为妥。你且看好东西,退过一边。”
被唤作“仲文”的年轻弟子依言退过一旁。
转身,李自然冲韩若壁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能得到这件‘玄阙宝箓’纯属意外,真该要好好谢谢你才是。”满足地轻叹了一声,他又道:“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玄阙宝箓’就该是我的,所以历经周折,最终还是到了我的手里。”
韩若壁不屑地‘呸’了一声,道:“天意?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今日,我来取回‘玄阙宝箓’才是天意。这些日子有你代为保管,倒是省却了我不少力气。”
李自然的嘴角微撇了撇,轻笑了一声,道:“好啊,既然已经来了,咱们就瞧一瞧,到底什么才是天意好了。”
说罢,他负手而立,双目中寒光大盛。
虽然,他只是随随便便地这么站着,但韩若壁和黄芩已感觉到了一股从来未有过的、压倒性的、无比迫人的气势夺面而来。
面临如此强敌,黄芩和韩若壁怎敢大意?此时,他二人早已一左一右,相距约莫丈许,与李自然呈品字形各自站定。黄芩举起铁尺,韩若壁亮出宝剑,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面对黄芩和韩若壁这样的敌手,表面上看来,李自然镇定自若,似乎没有任何紧张的表现。但是,只从他刚刚把一个小锦盒交给身边的弟子一事,就可瞧出他的心里绝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会那么做,只能是因为那只锦盒非常重要,而他又担心自己接下来会出什么差错,才会转交给弟子保管的。而如果他打从心底里真的觉得可以轻松应付黄、韩二人的话,又哪可能会有这样的担心呢?不过,无论如何,此时的李自然仍然保持了相当的风度,这一点,令黄芩和韩若壁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双方对峙片刻,谁也没有率先发动。
这时,李自然仰头望了望漫天的繁星,随即又低下头来,瞥了眼韩若壁,扫了眼黄芩,微笑道:“今日鬼金羊当值,冲狗煞南,正是我朱雀元神最为旺盛的时候,二位所谋之事怕是不易成功了。”
他说出的这番话虽然语意不善,但说话时的神态优雅,气质超凡,自有一派仙风道骨的味道,再加上面上的那种独有的、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力量的微笑,令得黄芩、韩若壁一时间竟没能出言反驳。
感觉到无形中已在气势上占得了一丝微妙的先机,李自然立刻继续道:“二位英雄皆是人中龙凤,韶关一遇,李某才感叹这些年来客居王府,妄自尊大,虽号称‘天师’,却实在是有点儿坐井观天了。其实,那日一战着实令我负伤不轻,不过,多亏得了‘玄阙宝箓’,反倒因祸得福。之后,李某有幸得窥‘宝箓’中所载之道家无上奥妙,不但没有损伤根骨,反而令我多年未曾精进半步的修为有了突破,是以鄙人亦不知是该恨二位呢,还是谢二位呢。哈哈,原来一饮一啄,皆有天定。二位千里送宝,我们岂会无缘?是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如此良辰美景,星高海阔,真希望能和二位英雄共品香茗,分享心得,只可惜天意使然,我们却只好在这里兵戎相见。真正是造化弄人呀。”
听罢,黄芩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平稳。
照理说,在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他本不该有这样随便的动作,这不等于是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嘛。
但是,也不知是无隙可乘还是不屑如此,虽然黄芩刚一抬头时,李自然的双目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了,但终究没有出手。
黄芩淡淡道:“天意使然。这世上,真的有天意吗?”
对于此类质问,李自然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是以驾轻就熟,微笑着答他道:“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以武侯之能,尚不可逆天,最终星落五丈原。又怎会没有天意?”
黄芩哑然笑道:“是啊,既然上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就不必有任何担心了,只管做好我自己便罢。正所谓,凡事尽力而为,成败不必由我。”
李自然仍是一脸微笑,道:“这句话当然没错。只是,你我之间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你还没能察觉到天意所向,抑或是察觉到了却不愿承认,所以才会奋起余勇作殊死一搏。唉,世人多是你这种想法,太寻常了,也很合理。”惋惜地轻叹了一声,他又道:“不过,我既已察觉到了天意所向,明知你们这是飞蛾扑火,就难免感觉有些伤感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面露微笑,背负在身后的双臂自然而然地缓缓张开,看起来倒像是个庆祝的动作,不像是要与人交手的模样。
倏忽间,只听‘赫拉拉’一声清响,一道金流红光自李自然的头顶飞射而出。没等人反应过来,就见一只被烈焰包围着的、火红色的朱雀元神出现在了他头顶上几十丈的高空!
和在‘箩坑’时相比,这一次李自然已无须掐诀念咒,即可施展出‘元神出窍’一术了。而且,半空中的那只飞鸟形状的‘朱雀元神’也已今非昔比,不再是暗淡的白色,而是浑身上下赤红如血,鲜艳欲滴,根根羽毛、缕缕烈焰都纤毫必现,栩栩如生。显然,比起上一次,李自然的功力要胜出了一大截。看来,他说得到‘玄阙宝箓’后功力大进绝非诳语。
不过,黄、韩二人早有心理准备,心中虽为之一撼,但并未因此感觉惊恐,输了气势。
韩若壁出剑!
这一剑,无声无息,甚至连一点点破风之声和一丝丝空气震颤都没有,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时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随意戳出一般。
这一剑,看起来居然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感觉。
漫不经心?莫非是韩若壁轻敌了?
不可能!
明知敌手的实力异常强大,韩若壁怎会存有丝毫的轻敌之心呢?
难道说,他已忘了对手是‘太玄天师’李自然了?要不然出剑时,脸上怎么可能还带着一副恬淡的微笑。
不过,再仔细瞧看,那微笑又很是与众不同,给人一种不由自主的感觉,就仿佛微笑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一样。
说来也奇怪,韩若壁的这一剑刺出的霎那间,漫天的星光月华都好像突然暗淡了下来,只剩下李自然的那只‘朱雀元神’发射出血红的光芒,犹如一个巨型的飞鸟形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一样。
啊!是‘得兔忘蹄’!
这一剑,是‘得意剑’的压箱杀招--‘得兔忘蹄’!
正因知道对手的实力强大无匹,韩若壁才二话不说,直接施展出了绝招,和李自然殊死一搏!
可是,从招法的角度来看,似乎又不是‘得兔忘蹄’。
因为,这一剑,无论从速度,角度,还是招式的变化,都和上一次韩若壁向李自然施展出的‘得兔忘蹄’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无论是黄芩还是李自然,都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得意剑”的终极杀招--‘得兔忘蹄’!
仔细想想,这其中的感觉非常之微妙,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它都和之前的‘得兔忘蹄’没有一点儿相像了,但是,黄芩和李自然二人就是能确凿无疑的知道,这是同样的一招。
同样之处,不在招式,而在剑意。
得兔而忘蹄,
得意而忘剑!
这才是‘得意剑’的真正的精髓。
原来,韩若壁的这门‘得意剑’,其精髓就是这招‘得兔忘蹄’。而这一招,自他练成之后就一直被他视为压箱的宝贝,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施展。而且,自打他练成这招‘得兔忘蹄’之后,直到遇见李自然之前,都一直没能遇到过需要祭起这一杀招与之抗衡的敌手,所以,这一招,他几乎没有在实际对敌时使用过。韩若壁第一次想动用这一杀招的时候,还是在鸡公山同黄芩比试的那一次,但最终还是压下没用,主要是生怕被黄芩学了去。而此前,他真正用过的唯一一次,就是在‘箩坑’对阵李自然了。就是在那一次对阵中,无比强大的对手李自然激发起了韩若壁的无以伦比的斗志,也让韩若壁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得兔忘蹄’的精髓!
原来,他一直都错了。
既得兔,便忘蹄。
不肯忘蹄,只是因为还未曾得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