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栖玄寺:即今鸡鸣寺。一般而言都是太庙在供奉皇家帝王牌位,但是太庙一般只对皇室开启,而且都是在特定日子才会开,不符合文中设定,所以为剧情服务,暂时架空一下,让栖玄寺成为一个半开放的寺庙,算是私设。
2.三教九流:三教九流本来是学术流派,后来九流才渐渐成为各种职业的代称。在广泛意义上的九流是没有盗贼这一行的,除非是分上中下三类时,盗窃才和娼算是下九流最尾巴的三种行当。文中说盗贼在三教九流中排不上号,用的是广泛义。
3.美人佛像的描写来自于我之前在西安博物院被一眼击中的一尊菩萨残躯,可惜文里不好上图,真得超级好看!梦中情佛!让人心动极了。
第15章 谢氏兄妹
“郎君以守丧为名,推辞宫宴已有一载,可还不打算入宫赴宴?”
“宫宴繁琐,重华尚在迟疑。杜姑姑可是有事相寻?”
“听姑姑的意思,应该是的。奴只是帮姑姑传话,具体内情,尚还请郎君亲自入宫,与姑姑一叙。”
栖玄后寺,柏堂阴阴。一阵清风拂过,繁枝轻荡,原本只是暂栖于树上的柳莺重整精神,双翼舒展,清脆的鸣叫应和着前寺传来的钟声,一家老小再度启程,深翠色的身体掠过堂前,在薄纱糊成的透亮窗格间留下一道道纤细的云间碎影。
沈孟虞毕恭毕敬地跪在庄懿太后的牌位前,闭目焚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另一张蒲团上,跪着一位做宫人打扮的年轻侍女。
侍女脚边的竹篮里放着一个漆盒,盒中内容已空,此时她也正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身边的沈孟虞身上飘。
原本负责在堂中添烛的僧侣已在一炷香前去往斋舍用饭,此时柏堂中只剩下犹在牌位前祭拜的沈孟虞和那侍女二人。一扇扇明窗隔开佛堂内外,他们声音压得低,又隔着数尺的距离,倒也不担心有旁人察觉这二人其实是在借机密会。
沈孟虞口中提到的杜姑姑,乃是曾经在宫中侍奉庄懿太后沈氏多年的心腹大宫女,自先太后薨逝后继续留在宫中,掌管掖庭宫人教习。
杜姑姑地位虽高,然无帝后手令,却不得擅自出宫,故她也只能在这先太后忌日,遣手下的虾兵蟹将来这栖玄寺中献供。
名为献供,实则暗中传递消息。
听了那侍女的解释,沈孟虞慢慢睁开眼。
他没有注意到那侍女隐含爱慕的目光,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被数道精致点心包围在其中的牌位,半晌后,方才轻轻颔首,算是决定听从杜姑姑的建议。
“好,还请娘子转告杜姑姑,待下月的中秋宴,我会赴宴。”
“郎君放心,”那宫女好不容易从姐妹们手中抢到出宫的机会,被杜姑姑派来给沈孟虞传话,得见君颜,已是喜出望外,故此时哪怕暗送秋波没有收到回应,她也只是略略失望地收回视线,垂头收拾起脚边竹篮,继续低声补充道,“今岁行宴,定在紫微殿中,届时贵妃会自掖庭征调人手去前头侍应,杜姑姑也会与我们一并过来。”
“自掖庭征调人手?”沈孟虞轻轻重复了一句那宫女的话,思索片刻,再度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娘子。”
那宫女传完话,又手脚利索地收拾好一应杂物。她还记得来之前杜姑姑的叮嘱,不敢在寺中多加逗留,即使心中还藏着千般万般的不舍,也只能含着满腔不能言说的情意与沈孟虞作别,佯装无事发生地先他一步离开柏堂。
沈孟虞跪在堂中,没有起身,他还需要仔细回味一下那宫女方才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好安排下一步计划,遂打算迟些再去前头找方祈。
然而他刚重新阖上眼,打算沉下心筹谋时,之前那宫女离开时顺手带上的柏堂大门却突然被人再度推开。
楠木制成的厚重木门轰然而启,炫目的阳光射进来,霎时将点着昏暗油灯的堂内照得亮如白昼。
谢茹刚把大门推开一条缝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袭当年她惊鸿一瞥至今念念不忘的青衣,手上力气一个没控制好,不由地比平日里重上不少。
讪讪地收回搭在门环上的双手,她看到沈孟虞回头,一双净如澄湖碧波的眸子疑惑地望过来,羞得耳朵都红了。
少女垂头绞着衣角,一路上恨不得抢亲的汹汹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后退几步,想要拉落在后面的兄长当挡箭牌。
沈孟虞突然被人从暗处拽入光明,双眼还有些不适应这般强光,轻轻眨了几下,略带迷茫。
他有些怔愣地顺着谢茹的动作向门外看去,在看到谢勤之正偏头打量那先一步离去的宫女身影时心中蓦地一紧,飞快地将上一刻游离的思绪暂放一边。
“天道兄?”他缓缓站起身,尽量绷住面上神情,不在人前露出破绽,只拿言语混淆视听,“这位是……令妹?”
“重华兄,”谢勤之被他一问唤回心神,更兼自家妹子此时正羞红了脸,躲在自己身后,无奈,他也只能收回落在那宫女身上的视线,携着幼妹的手上前与沈孟虞见礼,“今日好巧,得在栖玄寺再遇重华兄。此乃家中幼妹,名唤茹娘。茹娘,这位就是我常与你提起的沈少傅,还不快行礼。”
谢茹两年前在上巳水滨对沈孟虞一见倾心,只是碍于未嫁少女的面子,没敢直接上前说话,却将人装进了心里。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向父兄坦白心意,却忽然听闻沈孟虞与林家娘子定亲、又为林蕴守丧、门绝宾游的事,一颗心历经痛苦、犹豫、挣扎,直到家中父母已开始为自己挑选夫婿,这才彻底鼓起勇气,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想要向沈孟虞倾诉她的满腹相思。
然而此刻站在意中人面前,与意中人只隔了一臂的距离,在家中四处横行无法无天的娇蛮少女却紧张地连头都不敢抬。
“阿茹见过少傅,少傅我……我……”
谢茹憋了半天,有一万句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然而最终颤声挤出的,只是一句细弱蚊呐的表白:“我喜欢你!”
谢勤之身为兄长,在为幼妹引见过沈孟虞后也为她的反应捏了一把汗,此时听她如此羞赧,连话都说不利索,倒是主动低人一头,他一腔怒火不敢往妹妹身上撒,索性直接怪到沈孟虞身上。
同生为男子,同样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两榜进士,谢勤之虽然在朝中位列机要,但心里也曾嫉妒过沈孟虞天赐一副好皮囊,哪怕只担着个少傅虚职,家境清贫也能引得无数贵女爱慕,平白让他们落了下乘。
一个破落世家子仅凭一张脸就敢来祸害他谢家女儿,真是活该克妻!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不说,却是主动上前一步,将谢茹往身后又藏了藏。
谢勤之脸上维持着虚伪的笑意,向沈孟虞拱手道:“重华兄见谅。茹娘年少无知,若言语轻狂了些,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哥!”
谢茹对着沈孟虞说不出话,但是对着自家哥哥那是毫无负担。
少女敏锐地察觉出兄长话中故意扭曲的意思,却又不敢在沈孟虞面前暴露脾气,怕他不喜,只能急得拼命跺脚,在背后抓着谢勤之的腰带不住推揉。
沈孟虞立在殿中,目光淡淡滑过这几乎要兄妹阋墙的二人,将谢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心中默默一叹。
“谢娘子抬爱,重华愧不敢当,”他没有直接接谢勤之的茬,而是拱手作揖,向谢茹回了一礼,主动顺应谢勤之心意,自己当这个恶人,“娘子应也知晓,重华身世畸零,命中缘薄,这一生都不再做娶妻的打算。命里无缘莫强求,娘子还有锦绣前程,定能在我大平满朝栋梁间觅得如意郎君。”
沈孟虞面带歉意,说得恳切,但是他一身风仪气度摆在那里,哪怕是在自我贬损,也是青竹积雪,傲骨犹存。
谢茹被兄长驳斥心意,本来就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此时听沈孟虞又这般温柔体贴地拒绝她,俊美无俦的脸上平静淡泊,宠辱不惊,心中反而爱他更深,一腔涩意直冲胸口,眼泪霎时汹涌而出。
“可是我只喜欢沈郎你啊……你不知道,我当年在上巳节上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你了。”谢茹一边哭一边说道。她抛开所谓面子羞赧,倒也能将心意说得完整。
谢勤之立在一旁,耳中听着妹妹抽抽搭搭的哭泣,不仅面上无光,反而愈加头疼起来。
“阿茹,你别哭了……”他心中焦躁,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先在怀中的鱼袋里摸了摸,找出方帕子就想给谢茹拭泪。
然而他动作慢了一步,他的帕子刚摸出来,那厢沈孟虞已经直接将衣袖翻转,拿着内里干净的一面递到谢茹面前,助她擦干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