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沉道:“你手里这个是我。”
年却升回过头,望望姜冬沉,仿佛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安心的力量一般,道:“嗯,正是。”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仍在向前不住地寻找。年却升走在前,姜冬沉走在后。忽然倏地窜过一个影子,姜冬沉猛然回头:“谁!”
然而并无何物,层层叠叠的镜子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脸而已。
年却升问道:“哥哥,怎么了?”
姜冬沉微微皱眉,沉声道:“这镜林里,似乎真的有别的什么东西。”
像是为了印证姜冬沉的猜测一般,那个影子嗖地又蹿向另一个地方去,镜中却没有它的影子,年却升道:“走,哥哥,跟上他。”
年却升仍在前,那些黑影嗖嗖地全蹿向一个地方。仿佛正是为了引他们去那里。年却升突然心中一沉,无比惊慌,但他并不知道这惊慌从何而来,却又步步加深。可年却升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拉着姜冬沉一直往里走。突然之间,天色全黑。
这一下黑的蹊跷,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年却升只得缓缓向里摸索。同时另一只手紧紧牵住姜冬沉,嘴里说着安慰他也安慰自己的话。可姜冬沉分明感觉到,那只手手心已经湿了。
转过一个幅度巨大的弯,年却升突然噤声,姜冬沉望不见弯后景象,只听见年却升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猛一转身,将姜冬沉挡在怀里,轻声道:“哥哥别去。”
“怎么了,那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对,不好,很不好。哥哥见了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所以哥哥千万别去。”
姜冬沉微微皱眉,略一抬头,正对上年却升的目光:“有多不好,关于你,还是我?” 说完又补充道,“不许撒谎。”
年却升低下头去,良久,俯身将脸埋在姜冬沉颈窝间,小声道:“关于……我,哥哥,别去,我真的不想让你看到这个。”
姜冬沉大约猜到是什么了,伸手拍拍年却升的后背,温声道:“阿升,我发誓不管那里面有什么,如果我看了会觉得难过,或者一些其他的情绪,从这儿出去以后我就忘记他。再也不提,我对你的态度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不喜欢的同情怜悯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最起码要让我知道,你小时候用力活着的样子。”
年却升抬起头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上姜冬沉清澈的眸子,姜冬沉道:“听话。”
年却升攥紧了姜冬沉的手,半晌,沉重的点点头。
弯后一片漆黑阴暗,令人窒息的镜面中,站着一个手持灵鞭的女子。
芳澜。
第29章 三折门4
姜冬沉一见到面前景象,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年却升越发紧张,轻声唤道:“哥哥……”
姜冬沉转头望向年却升,敛去目光中的惊色,十分温柔地道:“没事,别怕。”
年却升咬咬唇,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转身面对镜中那个年少时分屈辱不堪的自己。
他正被绳索束着双手,蜷缩在墙角,头发和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面色苍白,带着仿佛死去多年的人一般的表情,尚未醒来。
年却升并不知道在自己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因为未知,所以更加令人惊惶。在枕梦山梦到这一段时自己并无意识,充其也就是再活生生地经历了一边。如今作为旁观者,观察来龙去脉,去眼睁睁地看这些人用尽一切残忍手段对待自己,越显残忍。
突然,禁闭室的门啪的一声打开,走入一位妖妖绰绰的女子,来人是平粥,年却清的生母。生得一副妖艳面孔,指甲染的血红,用和芳澜简直一模一样的尖细嗓音不紧不慢道:“还没醒?”
芳澜闻言回头:“是,夫人。”
“侧主说了,在等一炷香,再不醒,就用冷水泼醒他。到时候你只管打,叫他认错,什么时候你想收手了就收手。但不要闹出人命来,不然家主那边不好交代。”
芳澜点头:“是。”
平粥迈步向年却升,一只鲜红指甲挑起了他的脸,冷声道:“长得和那下三滥的贱人真像,竟还敢污蔑却清,要不是家主看中他,我早晚要让他和那贱人落得一样的下场。”
芳澜附和道:“正是呢,这小子哪里值得家主看重,不过是个下贱的杂种罢了。”
平粥扔开他,嫌恶地拍拍手,接过芳澜递来的手帕道:“那姜家的姜冬沉也是,大冬天的去什么鲤鱼池。怎么他一到那鲤鱼池的石子就松动了呢,给年家添多少麻烦。家主和姜家关系甚好,姜宗主又看中那个孩子,年却升现在再栽赃陷害却清,这和我们如何拖的了关系。”
芳澜狠狠地瞪了昏迷的年却升一眼,平粥又道:“姜家也是,非要标新立异弄什么不分主侧嫡庶。姜冬沉说白了也就是个庶子,修为高有什么用,能当得了家主吗?”
“夫人。那若是姜家要来寻年却升报恩,我们怎么办?毕竟,姜冬沉是那小子救上来的。”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侧主到时候会推说这小子病重不能见人,想来姜家也不会坚持,姜冬沉那边也好说,他们肯定不愿让自己的孩子被一个人情债绑一辈子,多半连年却升是谁都不会告诉他。不过以姜家的作风,以后明里暗里必定要多关注那小子几分,留他条命就行了,让他现在死还不妥。”
“是,夫人心思缜密,芳澜知道了。”
平粥向门外移步,边走便道:“家主要罚却清,多半也就是意思意思,说叫却清关禁闭,我和侧主自会想办法转圜。那小子你打完就不必放他出来了,眼看就要到年下了,晦气得很,今年过年我不想见到他。”
说着,平粥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去年我给你的药方,你有在给他用吗?”
“夫人,早就已经在用了,在他所有的膳食中都放过,只是这一年,并未出现任何症状。”
平粥若有所思道:“不应该啊……这小子真是命大,那药亏损气血,一年按说已足够掏空他的底子了。冬月去冰水里救人,竟然还没死。难不成还能有人把他吃的东西都换了?”
“夫人,没那个可能,我们年家内部的所有消费从未出现过异常。”
平粥道:“我知。芳澜,等他这次出去,就不用对他用药了。我准备让他住到那个荒院去,衣物膳食一律不予供应。他这么有能耐,那就让他自己活着,我看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芳澜点头,平粥道:“我去看看却清,这儿交给你了。”
说完,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住,整个屋子霎时一片漆黑,芳澜根本没心思等那一炷香。平粥前脚刚走,随后她就一盆冷水泼了上去。
年却升身子猛的一阵痉挛,下意识去捂住冰麻的皮肤,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似乎是在辨认自己身处何方。芳澜似乎很不喜欢见他这种无辜的样子,挥起手来就是一鞭子。年却升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未看清,直接被打的皮开肉绽,痛苦地闷哼一声,合上了眼睛。
姜冬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惊地猛一后退,撞到年却升身上,握紧了他的手。年却升垂下眼,黯然道:“我说了,不愿让哥哥看见这个。”
姜冬沉这一刻仿佛突然失语,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年却升的手,望着镜中十三岁的年却升,眼眶忽地一热。
那是我身边最明朗可爱的年却升,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经过着这样的生活。
漫无边际的拷打,年却升始终被束着双手无计可施。瞧他要晕过去,就再泼一盆冷水,刺在发烫的伤口上,换来一声绝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