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年家温随怔了怔,垂下头沉吟片刻,答道:“我是有个小姑母曾经嫁入年家,后来听长辈们说她难产离世了,我不曾见过她,所以所知甚少。姜公子何出此言?”
姜冬沉温和笑笑:“无事,只怕是我还需再冒昧一句,你可知她姓名?”
温随似是有些疑惑姜冬沉为何要打听一个离世多年的女子,又是十七八年前的旧事,面露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我记得是叫……温晨灵。”
姜冬沉和年却升待的久了,大多数时候撒谎都撒的得心应手,这会儿也是,十分自然的一点头,用最能打消温随疑虑的温和叹惋的语气解释道:“我侍从的母亲曾与她是至交,她离世后,我侍从的母亲大病了一场,后也不久于人世。”
温随闻言猛一抬眼,又怔怔地垂下去了,十分遗憾地摇摇头道:“是这样……抱歉,我多疑了。”
姜冬沉轻叹着摇一摇头道:“无妨,都已许多年了,但请温公子,不要在我侍从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来我家时还小的不记事,关于母亲和……你那位小姑母,他并不知情。若是知道了,许是要伤心。”
温随应道:“姜公子心善,我知道了。”
温随走后,年却升还未回来,姜冬沉望了一眼窗外,独自静坐着沉默。
温晨灵。只听名字,想也是一个温婉善良,钟灵毓秀的女子。
姜冬沉从前也问过穆敛,年却升的生母到底是叫什么名字,穆敛只知道她姓温,却不详名。姜冬沉一直暗暗打听留意,却始终得不到结果。如今到荫江,机缘巧合客居温家,姜冬沉倒有些不敢问了,他不愿再去纠结年却升刻意淡化的过去,可最终他还是不忍心让年却升的生母成为一个永远的迷。
方才在正殿接客,姜冬沉就注意到这个温家如今已全是小辈,二十者居多,三十及上者甚少,年迈者近乎空缺。温晨灵出嫁之时,这些人大多还是孩童,并不知温晨灵生前与谁交好,姜冬沉才把这谎话说得如此明白。
何况,他们大多不知温晨灵容貌如何,因而见了年却升,也不会联想到他们有母子的血缘联系。
姜冬沉却不想把这事告诉年却升。
时过境迁,十八年已过去了,这样的失母之痛在年却升心里自然是一道不明不白的未愈伤口。可姜冬沉不想说,他宁愿让年却升一直都不知自己生母姓甚名谁为何许人,也不愿再鲜血淋漓地把这陈年旧伤掀开。
固执如年却升,就算面上看起来无所谓,也一定会在私下里把这件事里里外外查个清楚。如此为之,平添伤恨,只会加重他身上的担子,强加给他更多的羁绊,也带来更多的无奈和苦痛。
何况,年家还禁了他们一整个家族的求仙问道之路,斩断了许多沉甸甸的通向未来的道路。
年却升若一直不知,就算心中有憾,却也能活的轻松一点。
现在这样,很好。
不一定非要告诉他,他们如今正客居的温家,内部之人个个都与年却升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
过了约有三四日,两人与主人家的人们逐渐熟络起来。南方小城有着它特有的潮湿和泥泞,一场小雨过后,四处是芬芳的泥土气息。温家时常有来访的商人,这日,有人牵来了一匹红鬃骏马。
这商队是从西北疆域而来,带着当地特有的奇珍异宝,来到温家交换南方细致的绫罗绸缎。
那一匹红鬃骏马算作赠礼,商队留下参过午宴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带上商货离开了。
温家并不缺马,况且那商队带来的西域红鬃性子很烈,见了谁朝谁打响鼻尥蹶子。温融是很擅长驯马的,然而驯了许多天,那红鬃骏马仍是一如既往地刚烈,倔地简直像宁死不从妓的坚贞清洁少女。它不许任何人上马,甚至将温家一个男子翻身甩了下来,摔断了他的右臂。
于是温融就把它关在马厩里,不再驯练了。
年却升和姜冬沉听温随讲这事,温随抱怨道:“马自是好马,那红鬃如同水洗过似的,好看的很。只是性子又烈,进食又多,只能将它和其他马分开,不然还要为了抢食打架。”
仙家名门按理说都有许多弟子学习骑艺,年却升不用说是没有这个机会的,所以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冬沉笑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这固然是好马,只看它能否遇见伯乐了。”
年却升有些好奇:“我能不能去看看它?”
姜冬沉笑道:“你看是可以,但可别也摔断手臂回来,我不给你医。”
年却升笑着应了,随着温随一同行去马厩,姜冬沉还是偏好文史,不喜骑射,于是留在屋中独自温书。
过了一个多时辰,年却升还未回来。
姜冬沉突然有点担心他的手臂了。
于是便放下书出门找他。向东行了几步路,便看见年却升骑着那匹红鬃骏马,笑得明眸皓齿地迎面而来。
姜冬沉稍稍一愣,停下了脚步。
初夏的阳光透着树叶的间隙漏下光影,打着旋儿落在那马水滑的红鬃上,金艳艳的闪着光,如同镀了上好的金。那马见了生人,猛地仰起脸来要打响鼻,前蹄才高高抬起,被年却升拍了一下头,又乖乖落了下去。年却升行到姜冬沉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笑道:“哥哥,我厉不厉害。”
姜冬沉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躲开了耳边扑上来的热气,四下望了望道:“温随呢。”
“他发现我骑得了这马,惊讶的不行,跑去告诉温融了。”
姜冬沉笑了,点头道:“你厉害得很。”
接着那马不情不愿地让姜冬沉顺了两下毛,姜冬沉问道:“你又没骑过马,是怎么做到的?”
年却升一边拍着马头,一边悠闲自在地笑着答道:“自来熟。”
姜冬沉忽然觉得十分骄傲,眼中带笑地望了年却升一眼,仿佛驯服这马的不是年却升,而是他自己一般。年却升知他在心中正暗暗开心,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姜冬沉不闪不避,就着被年却升抬起的目光,略一侧首问道:“我能不能上你的马?”
年却升被这一问正正击中了,心里哗啦哗啦酥成一片,只恨自己骑艺不精,不能应了姜冬沉的愿,轻叹一口气,有些遗憾地笑笑道:“现在还不行,哥哥可是我从小伺候大的金贵公子。上了我的马,只怕是要摔。”
姜冬沉这才回神想起这是年却升第一次骑马,心里怪自己和年却升学的越发心急,于是不在坚持,只道:“不急,那你以后要骑马带我。”
人啊,总是在腻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时候,痴迷地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声音。直到温随喊来的一帮人走的很近的时候,年却升才反应过来,手腕一转移到姜冬沉干干净净的发顶,仿佛撷下了什么东西,认真道:“公子发上落了风絮。”说完,翻身下马,站在姜冬沉身边,同他一起和温融行过礼。
温融颔首,似是想看看这匹被年却升驯服的烈马,还未走近,那马哗啦啦又是一个响鼻。温融无可奈何地收回手:“还是好大的脾气。”
温随接道:“方才可不是这样的。”
温融内敛一笑,向年却升道:“马是有灵性的,它如此勇烈,却听从你的话,也算得上是缘分。”
那匹马并不给他面子,十分不屑地一甩尾,踏着马蹄向一边踱去了。
年却升忍不住笑道:“才给了我面子,现下又自己走开了。”
温融是个很聪明又体贴的人,从年却升的目光中也看得出年却升很喜欢这红鬃骏马,于是十分诚恳道:“温家并不缺马匹,它在这里无人驯服。虽不缺吃食,但一匹好马埋没在此,终是可惜。二位若不嫌弃,我便把它当做一点小礼,赠与二位,如何?”
年却升虽是不要脸惯了的,但听他这样讲,又替他们把马送出去感到心疼,忙摆手道:“这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