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一跃,跳到床上,蹲下身握起柳晋的手腕,在脉门处捏了一下,啧声道:“脉象如此紊乱,柳当家的内力尽失了么?”
柳晋面无表情道:“我晕船。”
蒙面人:“……”
官道上,六骑快马奔驰而过,卷起一路风尘。
到了路边一处驿站,领头的骑士挥手示意后,众人跳下马来,进站稍事歇息;领头的骑士拿了公文号牌给驿站的官员看了一下,驿站的人连忙去为这六人换马。
六人进了站,其中一大汉扶着另一个较瘦的人坐下,神色忧虑地道:“不要紧罢?”
坐下这人面目苍白,眉头紧蹇,赫然是季啸,摆了摆手道:“无妨。倒是四喜伤重未愈,不知挺不挺得住。”
坐在不远处的高大汉子抬起头来,英武的五官染了尘土,倒是增添了几分阳刚之味,只是嘴唇发白起皮,看起来不甚健康;冲季啸道:“我无事的,劳季兄挂记。”
王子元也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口倒光,喘了口粗气道:“晚间到了渡口,上船了就好了。”
领头的骑士走过来,大手在四喜肩头拍了下,冲季啸道:“文秀肯定文卿定被带回扬州了么?”
季啸点了点头,道:“以文卿的功夫,又骑在快马上,便是高手,想拿他也难;但若是有人能让他自己下马、毫无戒心地走近,便容易得手了……文卿的妾室,也是同日失踪的吧?这必然不会是巧合。”
领头的骑士脸上表情略有些僵硬,何人如此费尽心机来拿柳晋,他与季啸都是心中透亮;以他这个堂兄弟的立场,真是耻于说出口。
威远军大军归营后,一听闻柳晋失踪之事,他与季啸便反应了过来,当即顾不得休息,几个人骑了马就走;立了功的陈四喜也挺着伤躯一同前来,他想到陈四喜原先是柳晋的家人,便也没有觉得奇怪;不过季啸倒是颇为玩味的望了四喜一眼,只是没有点明。
柳定国长叹口气,也坐到一旁,端了茶来喝。陪同的另两人是柳定国的亲信,亦坐到柳定国旁边;他二人并不知这趟所来是为何,不过见柳定国神色凝重,知必有大事发生。
王子元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像季啸与柳定国般诸多顾忌,待众人都坐下后,直接开口道:“他那大哥要害他,怎地还会不远千里将他掳回扬州去?”
四喜端着茶碗的手抖了一下,又恢复常态,默默地低头喝茶。
季啸面无表情,略带着讥讽语气的道:“若在两月前,自然是取了文卿的头颅便好;如今我等大事已成,文卿以下诸人论功行赏后再无布衣,若文卿陨,其余人谁会坐视?要是能借他做饵,将其余人等钓上了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王子元牛眼一瞪,怒道:“什么?”
“那人的目标可不单单是柳文卿一个人的项上人头了——卫夫、孙良、谢国安等人危矣。”季啸摇了摇头,“便是我等,恐怕此刻也是奔着饵去的鱼……”
柳定国面色极难看,沉声道:“我已传书从杭州水师提督处借兵,断不会让小人得逞。”
四喜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垂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果然是为了来见我,才落入虎口的么……
柳晋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身侧,睁眼一看,见梅儿坐在床沿,面色青白得吓人,两眼肿如杏桃,神情不安至极;梅儿见柳晋醒了,哀哀切切地开口道:“老爷……我、我真的无心害你……”只说完这一句,又落下泪来,梗咽着出不了声。
柳晋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暗自叹气,又晕船得厉害,头疼得不行,喉中阵阵反味,无法凝神。
“我、我想煞了茗儿……又不得见他……真把我愁疯了……才、才……”梅儿哭泣着断断续续地道。
低泣了一阵后,梅儿仰起面来,满面泪痕地道:“老爷……我该如何做,才能救你?”
柳晋撑起眼皮看一眼梅儿,忽地大惊失色,刚要叫出声来,却只听“噗”地一声轻响,一把钢刀自梅儿身后透心穿过,刺胸而出。
梅儿身躯微微一震,低头看一眼胸口的刃尖,又抬头来看柳晋,张口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鲜血,檀口开合了几下,倒在了柳晋腿上。
站在梅儿身后的男人拔出刚刀,在纱帐上擦去了血迹,缓缓收回腰间,冰冷的视线扫了下仍旧动弹不得的柳晋,提起梅儿尸身,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柳晋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双目赤红,瞳孔收缩,似是要渗出血来。
这个男人他认得,姓祝名童,是柳颜最亲信的贴身护卫。
祝童在,则柳颜亦在。
51
这船舱中没有开窗,看不见外间日起月落,只是隔段时间有人进来添灯油,或是给柳晋喂些参汤续命。
这一轮的参汤喂过后,祝童领了两个人推了轮椅进来,将柳晋从床上抬起,架到轮椅上,推了往外走。
柳晋全身无力,斜斜地瘫坐在轮椅上,头低垂着,看不清是睡是醒。
船上人似乎不多,很安静,只听得到滚轮在走廊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不久就到了一间宽大的厅堂,厅中装饰不怎么讲究,正当大门对面的主座上横摆了两把太师椅,左右两侧各有一排座椅。
两个下人将柳晋从轮椅上抬起,放到右首第一把椅子上。
柳晋头颅仍是垂着,一动不动。
祝童挥了下手,领着人推着轮椅退了出去。
又是好一阵寂静。
一个脚步声突兀地响起,由远及近,不缓不急,平稳地行到柳晋对面后,施施然坐下。
柳晋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头颅仿佛重如千斤般艰难地抬起,半眯的眼睛茫然无神地看向前;焦距平定后,苍白如纸的面上缓缓地绽放出一丝笑颜,低沉干涩的嗓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
来人一身素色长衫,头发以木簪简易地别在脑后,面孔瘦削,须长至胸,眉眼与柳晋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目中多了一分阴霾之气。
柳颜静静地看着坐得歪斜不正、活死人一般的柳晋,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柳晋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柳颜冷哼一声,阴狠地道:“你真是好手段。在我眼皮底下行事,却将我瞒了这般久。若不是我察觉折久年调兵异动,只怕圣上的封赏昭告天下了,我这个兄长还不知自己的弟弟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
柳晋轻笑了下,有气无力地道:“大哥身为御史中丞,事务繁忙,弟怎敢以私事惊扰?”
柳颜眉毛动了一下,目中阴霾更甚,一字一句地道:“国之刀兵,也算是你私事?这口气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