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心里咯噔一下,永安十九年,他出使任务身负重伤,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江岭心用近两年的时间让他重新在天衣府立住脚,他关于从前的所有记忆都是江岭心给他的。永安十九年……沈云阶……肖似的容貌,难道一切皆是巧合?江岭心曾要求过他,不要离开金陵。
几个月前江岭心接到圣上密令前往岭南一带,恰好沈观手上的案子线索在此。青莲邪教右使窜逃此处,改头换面,若是能抓住,必能将其一网打尽。他实在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抱着待师尊回来他自会领罚的念头出了金陵。
而后遇上了萧宁。沈观自问不是重欲之人,这些年也从没为谁动过情。偏就是这个江湖上最低调的鬼手,让他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木掀挖开坟头上的土,沈观愣住了,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萧宁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地掘自己老婆的坟。
沈观头皮发麻,看着土块翻飞,也不知道萧宁究竟是有多大怨气,让坟下人死也不得安宁。不一会儿,就见了棺椁,沈观看萧宁的架势,大有当场开棺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道:“死者为大,你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宁扶着棺椁低笑出声,沈观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宁神色悲戚,笑意中尽是嘲弄,他掌心下棺椁的角钉旁还有另一个钉痕,可见曾被起过钉的。沈观,好一个沈观。
坟茔被重新埋上,萧宁头也不回的离开,沈观只是跟在他后面,一路无话。
两人回到家时,天刚刚亮。
沈观压着嗓子低咳,原本身子便不好,这一趟又受了些凉气,脸色更显苍白,额头隐隐作痛。萧宁原本要使唤他去做饭,转身见他这幅样子,只能道:“你去楼上歇会儿。”
沈观扶着楼梯,一边朝楼上走,一边道:“这怎么好意思。”走了没几步,眼前一黑,整个人险些从楼梯上跌下来,幸好萧宁手快,一瞬上前伸手将人扶住,抄起腿弯,抱了上楼。待将沈观放在床上,伸手一摸额头,才发现掌心下是一片滚烫。
一帖药下去,沈观睡了大半天,身上出了一层汗。萧宁打了水给他擦身子,解了腰间衣带,才看见这几年他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疤。令他挪不开的仍是沈观腹上那寸长伤痕。
萧宁心头酸痛,失魂落魄地俯身吻在那已变得浅淡的伤痕上。
念念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趴在门边,奶里奶气地叫了声爹。萧宁直起腰,轻咳一声把沈观的衣裳拢上,盖好被子,把念念招到手边来,抱在膝头。
念念有些好奇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叔叔,小声问:“爹为什么要亲叔叔?”
萧宁耳后一红,捂住念念软乎乎的小嘴巴:“嘘。”
第39章
沈观醒后,就看到一张嫩生生的小脸蛋正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他伸手一捏,果真软乎得要命。
念念也不躲,只是咯咯一笑,转头道:“哥哥,叔叔醒了。”
坐在窗边练字的少年起身,抱起念念挪了挪,伸手摸了摸沈观的额头,松了口气,道:“不烫了。”
沈观拥被起身,看着眼前这对兄弟俩,忍不住羡慕起萧宁。
小沅倒了杯水递给沈观,沈观接过喝了干净,放下杯子后趁念念不注意一手捞到怀里,舒心地抱着蹭了蹭,又抬头去看眼前的娃娃脸少年,心生喜爱,私心觉得哪个都想要。
“你叫什么名字?”沈观抱着小的,拉着大的,亲切地问。
“萧沅。”
沈观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又觉额头钝痛,只得撇开纷乱的心思,道:“方才是在练字?能给我看看?”
小沅顿时脸上一红,有些羞赧地拿过来自己习的字,喃喃道:“我、我写得不好。”
沈观笑着道:“怎会,分明是很认真的,来我看看。”纸上字迹灵秀疏朗,虽风骨未成,倒也十分标致漂亮。沈观笑意微僵,分明从这字里行间隐约看出他的笔法。
“这字谁教你的?”
小沅眼神微黯:“我爹爹。”
沈观抱紧软乎乎的念念,感慨道:“萧老板看起来这样冷傲,没想到笔法居然如此洞达。”
小沅摇了摇头:“不是我爹,是我另一位爹爹。”
沈观一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沅想起那年雨夜,他和爹爹隔了一扇门,从此再未相见。眼泪一滴滴落下,打湿了宣纸。
沈观一惊,忙撒开念念,伸手拉过小沅用袖子给他擦去眼泪,心疼道:“好了,不想了,都过去了。”
小沅怔怔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哽咽质问道:“爹爹,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和弟弟。”
为什么?
沈观脑子里阵阵嗡鸣,少年的眼泪像是落在他心头,滚烫滚烫。
念念看看沈观,又看看哥哥,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萧宁端着药推开门,看见自己俩儿子哭得跟两只小兔子一样,忍不住额角泛紧,捏住药碗,忍着火气道:“沈观……”
沈观手足无措地抱着念念,拽着小沅,愧疚道:“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
萧宁好不容易哄好了俩儿子,哄得两人下楼,这才关上门一把按住沈观,道:“沈大人,您来这儿是究竟是帮工的,还是添乱的。”
沈观被按在床上,一双眼里忽然也透着几分迷茫,怔怔道:“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萧宁神色渐渐黯然,捏在沈观肩头的手缓缓松开,端起一旁的药碗,道:“先把药喝了。”
沈观坐起身,双手捧着碗,低头道:“那是不是,很重要的事。”
萧宁沉默许久,方道:“既然能轻易忘记,便是无关紧要的。”
第40章
沈观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悄悄派遣自己的心腹去查一个人——沈云阶。
自从小沅当着他的面哭过一场,沈观就收敛了性子,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店里来的帮工。天不亮拎着小菜篮子去挑拣新鲜蔬果,做了饭再唤两个孩子起床,给小沅整理好去学堂的课业,牵着念念去洗脸,温顺地一如当年的沈云阶。
萧宁只是冷眼看着,下月初十越来越近,沈观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自然不会再多留此处。
沈观夜里依旧喜欢偎着萧宁睡,只是不再胡乱撩拨。萧宁看着臂弯里睡得沉静的人,心绪也渐渐平静。他与沈云阶便如此也好,他做他的街头卖饼郎,带着小沅和念念过完这平静的一生。而怀里人只会是天衣府沈观,身居高位,冷静无情,这也本该是属于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