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才,主子是在调戏他吧,竟然捏了他屁股。
“罢了。”没等靳久夜说什么,贺珏先开口。
他见靳久夜沉默着,并不言语动作,心知自己太过为难对方,这人素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不是不清楚,冷血无情,沉默寡言,多说一句仿佛都要了他命。若不是这些年他逼着,恐怕靳久夜将自己修炼成了哑巴也未必不可能。
他为自己受过那么多伤,又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担了这么难堪的名头,自己便不该拿他打趣。
他是自己的兄弟,并非任意作弄的玩意儿。
“朕在此间坐一会儿,便回勤政殿去。”
靳久夜应是,果真不再打扰贺珏。
贺珏无聊地翻了翻玄衣司的卷宗,在屋子里走动了好几圈,将御膳房呈上来的葡萄一颗一颗吃完,还擦了擦手,都没再跟靳久夜说上半句话,只好黯然摆驾回勤政殿。
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贺珏由着宫人伺候洗漱完,便躺在床上欲入眠休息,却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
以往靳久夜在宫中时,常与他同榻而眠,后来分开了,也不觉得失落。今日又怎么了,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缺少点什么东西似的。
这种感觉前几日靳久夜刚搬到永寿宫时也有过,却不曾这么明显,难道他对靳久夜起了什么心思不成?
应当不会的,那可是他的生死兄弟,是可以把后背把弱点把软肋交付对方的人。
贺珏思来想去愈发觉得自己今日的反应太过反常,他回忆起白日里与靳久夜贴身相处时的情形,那一份触及肌肤的灼热感让他感到不安。莫不是太久没有亲近旁人纾解欲-望了,竟然对自个儿兄弟都动了些心思,还当场调戏了起来。
太难堪了,他伸手捂住脸,决定冷靳久夜几天,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散开去。
次日清晨,勤政殿的宫人尚未忙碌起来,贺珏已然睁开了眼,睡意霎时间褪去。他第一时间回忆起昨日傍晚靳久夜那一点动人心魄的笑,忽然头脑清醒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招人嘛。
于是他自信满满地去上朝了。
靳久夜也起得早,用过早膳后,便准备出门去玄衣司,那丢失的左手没查出丝毫线索,他心里很不安。这意味着李王刺杀案仍然没有结束,兴许会牵扯出更大的案子来,毕竟有胆子冲进玄衣司大牢还全身而退的人,天底下着实不多了。
恰在这时,一个老宫人迎面走过来,径直进了永寿宫也无人通报。
他样子十分高傲,下巴都是朝着天的,“靳娘娘,慢些走,奴才有话要说。”
靳久夜扫了一眼,谁?不认识,不重要。
他没搭理,直接往外头走,毕竟玄衣司的事情比后宫的争端重要得多,有许多案子都是关乎前朝关乎天下的。
“靳娘娘!”老宫人又拦在了靳久夜身前,靳久夜皱眉,伸手就要推开此人。
旁边的张小喜连忙小声提醒:“影卫大人,这位是寿康宫的掌事,蒋宫人。”
靳久夜住了手,看着蒋宫人,没说话。
那人冷哼一声,“奴才还以为靳娘娘连寿康宫的太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竟是这般目中无人。”
靳久夜道:“你是太妃么?”
“你……”老宫人怒,噎得说不出话来。
靳久夜面不改色。
老宫人气极了,却拿靳久夜一点办法都没有,冷笑两声。
“好,很好,奴才不过是寿康宫的一个老奴才罢了,靳娘娘自然不必在乎,不过太妃要见你,靳娘娘还是跟奴才走一遭吧。”
第19章 宠妃就应该放肆些。
“不去。”靳久夜一脸冷漠地拒绝。
老宫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靳久夜推了一个趔趄,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而那黑衣男人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往前走。
老宫人趴在地上, 冲着男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喊:“姓靳的, 你眼中还有尊卑么?太妃可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你竟然敢忤逆不去?!!”
靳久夜听到这话, 连神色都没动一下。
太妃又如何, 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终其一生他只对贺珏一人臣服, 也只对贺珏一人忠诚。其他的人, 还没那个本事叫他屈意服从,更遑论命令他。
只要贺珏没吩咐的事, 他绝不会多做一点,至于太妃,就算她是主子的母亲,又与他有何干系?
“影卫大人……”张小喜小跑着凑到靳久夜身旁, “这般明目张胆地与太妃作对, 恐怕不太好吧。”
靳久夜睨了他一眼,“我很忙, 没空去寿康宫。”
张小喜见此也不敢多言了,他可不敢挑战影卫大人的权威,这人砍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就在靳久夜即将踏出永寿宫大门, 身后那老宫人追了上来, “姓靳的, 你现如今是陛下的妃嫔,可不只是玄衣司的首领, 若对陛下的母妃不敬,便是不给陛下脸面, 你……“
靳久夜蓦然顿住。
老宫人得意洋洋地继续:“你身为陛下的影卫,将主子的身份置于何地?”
这话太过诛心。
寿康宫的掌事宫人在宫中待久了,自然知道如何拿捏别人心中的弱点,而对付靳久夜,贺珏是唯一的弱点。
果然靳久夜转身,静静地看了老宫人片刻,“好,我去。”
七月的第一天,刚刚不过清晨,夜里的露气还未散尽,阳光已经洒满了整座皇宫。
贺珏心情甚好,在太极殿听朝臣们的唠叨也耐心许多,有人提出要尽快册封靳久夜的位份,他甚至都没恼怒对方管得太宽,而是认真地思考片刻,再温声回复朕会考虑的。
还有不足十二日齐乐之就要成婚,太极殿上已没有了他的身影,这是按照惯例休假回府准备婚事了。
贺珏心里明白,很多事都是无法改变的,诚如他与齐乐之。尽管心中仍忍不住黯然失落,却没有当初那般难受,甚至还自嘲地想,自己这也算是深明大义成全有情人了。
李庆余在内务府的班房忙碌着,因离太极殿很近,那边当值的小宫人一溜烟就跑了过来,偷偷给李庆余报信。
“李总管,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松口了。”小宫人兴奋地冲进来,他最近受李庆余提拔,因而特别亲近对方。
李庆余皱眉,训斥道:“这般风风火火作甚?有没有规矩了?”
小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才给师傅报喜来着,心里太急,忘了规矩,还请师傅饶一回。”
李庆余依旧不悦,“我记得你今日在太极殿当值,朝会之上还敢擅离职守,稍后去宫正司领罚。”
小宫人立时苦瓜脸,“奴才错了,可师傅你得听我解释。”
李庆余嗯了一声,“方才说报喜,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小宫人兴冲冲道:“奴才刚在大殿边上,听到陛下对册封靳娘娘一事松口了,师傅心里日日悬着的这桩差事,怕不是今日就要圆满了,如此怎能不算喜事?”
“当真?”李庆余三天两头揣摩贺珏的心思,勤等着将后宫第一位主子娘娘的事情办妥,毕竟那位担着陛下心上人的身份,又是差点儿成了皇后的,若一日一日拖下去恐多生变故。
可偏偏陛下性子慢,非但不着急册封,还对他明里暗里的催促置之不理,他急得嘴角冒泡,好一阵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听到这等消息,整个人都松快了,“陛下如何说的?”
小宫人道:“奴才瞧陛下今日心情极好,朝上应了大臣的谏言,说是会考虑的,若师傅晚些时候趁机去进言,想来陛下便会同意了。”
李庆余点点头,他这徒弟机灵,察言观色的本事在整个皇宫都算厉害的,因而并不疑惑他的想法。
他琢磨着挑个时辰去觐见陛下,突然外间一声高昂的呼喊。
“李总管——”
这声音传进来打断了思绪,李庆余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想起对方是谁,可不正是寿康宫那眼高于顶的掌事宫人么。
“什么风儿把蒋宫人吹到内务府来了?”李庆余扯出一张笑脸迎了出来,拱手行礼。
“李总管客气。”蒋宫人还礼,“是太妃命奴才来请李总管过去。”
李庆余惊讶,寿康宫的太妃向来不会过问宫中事物,平日里也接触不太多,怎么会突然叫他过去,难道是内务府有什么地方没做好,恼了她老人家?
于是李庆余便脸上堆笑探蒋宫人的口风,“不知太妃叫奴才过去有什么事,还请蒋宫人透露一二,好教奴才有个准备。”
蒋宫人也不扭捏,直接道:“奴才刚从永寿宫请了靳娘娘过去,想来是跟靳娘娘有关的,李总管还是赶紧吧。”
李庆余一脑门茫然,硬是想不出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卫大人能与太妃有什么牵扯,揣着一肚子忐忑往寿康宫去了。
靳久夜初进寿康宫大门,被宫人领到了正殿上,太妃端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碗汤羹慢条斯理地用着,她多年身处上位,早已养成了雍容华贵的做派,远远看着便让人心生敬畏。
“微臣见过太妃。”靳久夜行礼。
太妃轻飘飘瞥了一眼,将汤羹递给身旁伺候的宫人,饮了漱口水吐尽,又拿了丝帕捻了一角在唇上点拭几下,再扔了回去。
做完这些,她还没搭理靳久夜,反而不急不缓地伸展了下腰身,随后目光才徐徐落到靳久夜身上。
其实她早就看见靳久夜进门了,这男人生得高大硬挺,一身紧束黑衣,从外头逆着阳光走进来时,仿佛是一尊冷血无情的杀神,教人觉得他不是来见礼,反而是来杀人的。
当时连她的心口都颤了颤,那是来自于骨子里对于死亡的畏惧。
“放肆!”太妃斥了一声。
靳久夜起身,收了行礼的动作,“微臣不明白。”
太妃冷冷看着他,“你身为陛下的妃嫔,应自称臣妾,难道这一点也不明白?”
靳久夜霎时愣了一下。
妾这个字,便是太妃故意用来侮辱他的,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是承欢于男子身下的身份,如同宫中某些人一直称他作靳娘娘一样。
靳久夜紧抿嘴唇,没说话。
“是了。”太妃又冷笑两声,“靳娘娘好大的排场,从前在玄衣司便呼风唤雨,如今到了陛下后宫也是目中无人,昨日的威风耍得够多了,哀家在你面前,恐怕也不值一提吧。”
靳娘娘三个字咬得极重,太妃说话间已然站起身,朝着靳久夜愈发走近些,“陛下虽幼年便不在哀家身边教养,但好歹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哀家对他有生育之恩,母子血缘亦无法更改。你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再疼爱你宠幸你,你也越不过哀家去,更何况你……“
太妃勾唇一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心里也应该有数才是。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是一个嫔妃该有的礼数么?”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若旁人听见必得双腿一软跪地请罪,然而靳久夜却纹丝不动站得笔直。
他目视前方,眼神与太妃直视也没有半点闪躲,“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知道,还不改了自称?”太妃厌恶靳久夜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然而她想不到靳久夜并非波澜不惊,而是当真什么都不怕,见惯了生死厮杀的人,哪里会怕后宫这点龌蹉手段?更何况眼下不过是出言讽刺和拐弯抹角的责骂罢了。
“没得半点规矩!”太妃斥道,“跪下!”
让他跪,他却没跪。
靳久夜根本不惧太妃的威严,反而一字一句回应了方才的问话,“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微臣是宠妃。”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好像在做结案陈词,在陈述一个无比正确的事实。
太妃一时愣住,满殿的宫人都静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