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挑了一下眉:“统管税收?我若没记错,你以前应当是阆州府的主簿吧?”
钱青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
陈武道:“是不是从朱州牧上任之后,调动了你的职务?不知新的职务你可还适应?”
钱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并不傻,他隐隐察觉到了陈武的用意,斟酌再三,谨慎地答道:“还、还行吧……”
陈武皱了下眉:“什么叫还行?究竟是适应,还是不适应?”他生怕钱青不明白,又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你若有什么不适应,大可以同我说说。”
钱青默默掬了把冷汗:“那个……就是……时间久了,还行吧……”
这下陈武的眉头挤得更用力了。他的这个问题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假若钱青说一句不适应,便代表他对现在的职务有所不满,也可以说,他对朱瑙是有怨气的,那后面的谈话大家便有了相当的默契;而他若答一句适应,便表示他已经接受了现状,无心改变。但是他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陈武抿了抿唇,把话说得更明白了:“钱兄,其实我以前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据我所知,你是个颇有才干的官员。朱州牧对你的调动,让不少人觉得可惜……不知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钱青整个人绷得笔直,却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怔了一怔。
陈武仔细观察着钱青,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
片刻后,钱青终于犹犹豫豫地张嘴,可是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陈武心急不已,用眼神鼓励他赶紧开口。
终于,钱青开口,问出了一个让陈武始料未及的问题:“陈使君……你听说了我的哪些事迹?”
“……啊?”
“你说,听说了我的一些事迹,觉得我颇有才干……你听说了我哪些事迹呢?”
陈武:“……”
那句不过是个客套话,这个问题他还真答不上来。他赶紧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听说的所有跟钱青有关的信息,想随便掰扯几句。然而许是他沉默了太久,还没等他掰扯出来,钱青先苦笑了一下。
“……抱歉,当我没问吧。”
陈武:“……”
气氛瞬间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钱青垂着眼不作声,眼神飘忽,陈武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落、心虚、紧张、以及……为难。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经常有类似的体会,陈武本能地察觉到,钱青的支支吾吾和语焉不详是,似乎是因为他两边都不想得罪……
陈武忽然有些意外了。
在成都府的时候,他自己也经常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人不可能总是中立的,难免有个倾向。可因为不想得罪人,大多时候不能明确地表明立场。对于他自己倾向的那一方,他可以透点口风,适当地表露一下自己的倾向。对于他不倾向的那一方,他则只能敷衍推脱,语焉不详。而刚才钱青答他话的态度,很像后者。
——也就是说,钱青之所以不肯把话说白,很可能是因为不想开罪他们成都府。但他内心真正倾向的一方,却是朱瑙!
这个结论让陈武大吃一惊。钱青可是真官,朱瑙却是假官,他的真主簿被假州牧给罢免了,他心里难道没有怨恨?这不可能!
陈武已经按捺不住,上身前倾,比刚才提问时更急切了几分:“钱兄,你觉得朱州牧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钱青微微一怔,脸上为难的表情更明显了。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亦观察着陈武的神色,回答道:“朱州牧这人,有一些……有很多不足之处……比如他做事,比较,比较,不守规矩,嗯,不守规矩。不过……他其实很……比、比较有才干……”
陈武:“……”
前半句话并不重要,后半句话才是真心话。
陈武的心里有点发凉,重新靠回椅背上,沉默。
钱青已满头大汗。
良久,陈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觉得他很有才干?”
钱青谨慎地轻轻点了下头。
陈武的眉头拧得要打结,语气可笑:“就因为他有才干,这大半年来,你们阆州府的这些官员就跟着他做事?他的来路出身,你们就一句不问?!”
这话就比刚才的试探重多了,甚至有了问罪的意思。钱青吓了一跳,立刻紧张得正襟危坐:“不、不是……”
“不是什么?!”
钱青张了张嘴,又哑然,汗一颗颗往外冒,话却一句说不出来。
他这态度让陈武更加不满,手指用力地叩了几下桌子:“钱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青哑口无言。
两人僵持良久,茶馆里忽又爆发了一轮激烈的喝彩和掌声。楼下的歌女唱完一曲,客人们兴奋不已,嚷嚷着要她再唱几首。
“好,好极了!”
“好听,再来几首!”
听到喝彩声,钱青不由得往楼下瞥了几眼。歌女抱着琵琶起身向堂客们鞠躬,视线投到楼上,正与钱青撞上。歌女笑吟吟地向钱青行了个礼,钱青紧绷的脸亦松弛了几分。
等欢呼声渐渐小下去,钱青把视线收回来,架势没有方才那么拘谨了。
陈武揉了揉额角,口气亦松弛了几分:“那歌女长得着实漂亮,唱得也的确不错。”
钱青点头:“她唱的的确好,她的琵琶亦是我见过的歌女里弹得最好的。今天茶馆里的客人大都是冲着她来的,毕竟她已经一年多没登台了。”
陈武微微一怔:“一年多没登台?为什么?”
钱青默了默,叹气苦笑:“前两年阆州流民泛滥,山贼为祸,治安极差,常有命案发生。去年有一名歌女在茶馆被人调戏,言语上起了冲突,就被人当场砍死在台上。后来整整一年的时间,各家茶楼酒馆里都没有女子再敢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