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第267章

这商业一旦昌盛,自然需要大量钱粮进行周转。钱家自己倒是不经商,可同乡里商人不少,经常各处筹钱。钱家也会把钱借给他们,赚取利润。

以往官府借贷是五成利,民间借贷也近于此数。可现在官府降到了三成利,钱家凭自家田地可贷到不少钱,把这笔钱借出去,一倒手就能赚一两成的利差。就算扣去要补缴的田税,也还有的赚呢。

但钱当家也有担心。跟郑大脚一样,他担心的是舞弊被查出来,不光赚钱的事儿不用想了,还要被治罪。而且他比郑大脚见识多,也更能吃透官府背后的用意:惠政只是暂时的,可户籍册却是长久的。惠政也许过几年就取消了,田税那可是要一直交下去的。

现在官府说户籍册被毁了,倒是打消了他的第一项疑虑:户籍册被毁是假,官府表态不再追究之前舞弊才是真。

至于第二项疑虑呢?

钱当家纠结半天,最后咬咬牙,道:“算了,咱家有多少田,照实报吧。”

儿子不解道:“爹?”

钱当家解释道:“官府又是颁布惠政,又是重新造册。还让百姓自己申报一次,官府再查一次,这是铁了心要把人口田地清查明白。朱府尹做事恩威并济,恩先来了,威也不远了。若再查出有问题,只怕以后就要严惩不贷了。咱们还是别去触那霉头。”

说到底,如今再去欺瞒官府,所得利益太小,所冒风险太大,聪明人不该去冒那风险。

儿子也知父亲一向智慧,忙道:“好,那就照爹说得办!”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秋收之后, 各乡各村就开始了百姓主动上报户籍的工事。

大多百姓都为此欢天喜地。从明年起, 他们就可享受惠政, 从此负担愈发减轻, 日子可不就能过得更好了?

各州百姓提起推行惠政的朱府尹, 更是无比交口称赞。要知道前头才有一个荒淫无道的袁基录,朱府尹这一上任,对蜀中百姓而言简直无异于天降甘霖!

老百姓是高兴了,可也有人不痛快起来——就是所有在清丈造册时参与了舞弊的官吏们。

而谭戊正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作为一个小吏,谭戊的出身并不好,俸禄也没有多少,可自打他当了公差, 家里一天比一天富裕, 年年买新地, 如今都已比得上一户小富之家了。

能如此快速地富起来, 正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没有他不敢收的贿赂, 没有他不敢舞的弊。光是丈量一次土地所收的好处,就足够他又给家里置办了三亩新田。

于是这天谭戊回到家里,只见他父亲正坐在前堂焦急地来回踱步。

谭父一见谭戊,忙三步并两步上前, 问道:“儿啊,听说官府要重造户籍册了?”

谭戊道:“是啊, 爹你也听说了?”

谭父急道:“这么大事儿,怎么能不听说?官府为啥要重造户籍册?是不是知道你们徇私舞弊的事儿了?你收了人这么多钱,万一被抓了, 得坐几年牢啊?”

谭戊反倒还没他爹担心。他胆子要是不大,也就不敢那么干事了。

他胸有成竹道:“不会的。爹,舞弊的人那么多,官府哪儿管的过来啊?”

谭父还是很害怕:“你最近还是老实点吧,别再干那些事了。万一官府真追究起来,这可是要倒大霉的啊!”

谭戊却大大咧咧地摆手:“爹,法不责众这词你听过没?先不说官府有没有那本事把我干的事儿查出来,就算真查出来了,他们想不想管,敢不敢管还不好说呢!这么多老百姓参与舞弊,光我一个人就收了几十户的钱,这要是严查,把所有人全抓起来,还不得天下大乱啊?”

又道:“依我看,那位新上任的朱府尹根本就是个软柿子。要不然他为啥要说户籍册让水淹了?三府的官库还能一起让水淹了?简直唬傻子呢!他这摆明就是害怕,怕查的太严,他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所以他也只能给老百姓送钱了。”

谭父瞪着眼道:“你咋能这么笃定?说到底,你干的就是缺德事。我早就叮嘱你别这么干了,你就是不听!这万一要是出了事……”

谭戊听不下去他爹的唠叨,不耐烦道:“行了,别说了!你要是不乐意,我挣的钱你别花,我弄来的粮食你别吃!你儿子现在可比你有能耐多了,少在那儿教训我!”

谭父目瞪口呆。

谭戊懒得再跟父亲多废话,一甩手,直接板着脸回屋去了。

=====

成都府。

朱瑙坐在屋里批阅公文,薛道清在他隔间的小屋里翻阅公文。

跟谢无疾一样,朱瑙亦没有功夫去亲自教导薛道清,但他也遵守约定,于是他就让人拿一些公文给薛道清看,让薛道清自己去领会。若薛道清有什么疑问来找他,他也会给他指点一二。

两人正忙着,忽有官吏前来通报。

“府尹。”官吏道,“黔州百姓自造的户籍册也送到了,眼下各州已全部收齐。”

薛道清在隔间听到户籍册三字,不由得撇了撇嘴,又竖起耳朵听。

关于朱瑙对重造户籍的做法,他心里一直是有非议的。他承认朱瑙的做法比建立严刑峻法会更有效,但他也觉得朱瑙的做法太过温和了,温和到让人觉得软弱的程度。

这么多人徇私舞弊,就因为一句“法不责众”,就真的不责了?说到底,还不是怕事么!

却听朱瑙不紧不慢道:“收齐了就开始查吧。让度支部的官员去核算对比,按舞弊的严重程度给各州排个序。排好了就报给徐少尹,让他依次派人去各州纠察,把那些徇私舞弊的官吏都治一治吧。”

薛道清一愣。

前来汇报的官吏得了命令,就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薛道清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朱瑙那走过去。

他来到屋里,朱瑙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他。

薛道清神色古怪,道:“我还以为府尹不打算追查了呢。”

顿了顿,又道:“徇私舞弊,百姓也有份,官吏也有份,为什么对老百姓就这么宽容?因为他们人多?对当官的却要严查?既然想要息事宁人,纠察官员舞弊也一样会让各州陷入混乱吧?”

朱瑙挑眉:“息事宁人?那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薛道清皱了皱眉,道:“不是为了息事宁人,那你为什么不追究百姓之过?”

朱瑙微微一哂,看着薛道问清:“你觉得法是什么,制是什么?”

薛道清一愣。这个问题太大了,他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不由反问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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