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子欠了欠身,提缰掉头,向来时的路驰去。
顺着他离去的身影,谢无疾望向自己刚才经过的苍茫大地。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向身边人下令:“走吧。”
大军继续前进。
……
另一边。
蜀军的队伍不再走在最前面,而是分散开来,融入百姓之中。
入蜀的路并不好走,即使他们选择了最开阔的金牛道,仍有不少山路要翻。而百姓中有不少老弱残病,因此士卒们散在队伍中,瞧见行进困难的便上前搀上一把或背上一段。
朱瑙亦从马车中下来,和卫玥惊蛰等人一起指挥众人前行。
忽然,后方有人追来,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的信使。
信使来到跟前,向朱瑙见了礼,道:“府尹,有江陵府的消息。”
卫玥和惊蛰听到江陵府三字都是一惊。朱瑙却似早有预料,道:“该不是哪路诸侯从江陵府尹那里挖走了黄将军吧?”
卫玥和惊蛰一愣,信使也是一愣:“……是。”
朱瑙道:“哪一路啊?”
信使忙道:“是长沙府。”
长沙府就位于江陵府的东面,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那长沙府尹想必是在黄东玄刚离开京城时便遣人追过去洽谈了,倒也十分顺利。
卫玥失笑,道:“你总说不着急,眼下被别人抢了吧?”
朱瑙却不以为意,只问信使道:“黄将军怎么离开江陵府的?”
信使道:“长沙府尹以澧州向江陵府尹交换了黄将军及他麾下的六千士卒。”
“啊?”卫玥听到这话不由又是一愣。竟然是用地盘交换?那黄东玄难道有什么受制于人的把柄,不敢随意离开江陵府?江陵府尹又如何肯做这笔交换?
然而他稍一想就明白了——这笔交换,或说买卖,当是黄东玄自己促成的才是。
于江陵府尹而言,那黄东玄是个刺头,黄手下的水军虽是官府花钱养活的,却被黄东玄带成了他自己的私兵,只听他一人命令,官府却号令不动。因此这几年来江陵府尹一直试图削黄东玄的权,却屡屡失败。这根刺让他坐卧难安,硬拔还有可能被反咬,有人愿意用一州之地来换,虽然心疼,可换出去总比自己继续养着好。
对长沙府尹而言,一州之地交换一名干将和六千士卒也不亏。
其实以黄东玄的能耐,他未必不能起兵造反,杀了江陵府尹,将整个江陵府当做他的本钱。这样他势必更有话语权,长沙府尹也会对他更为重视。但他没有这样做。这说明黄东玄虽然激进,却不是个完全鲁莽之人。
——弑主之名他尚且是不愿担的。否则无论他去往哪里,得到重用的同时,也会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忌惮。
至于往后他是否会带兵向江陵府发难,那便是另外一桩事了。
想到朱瑙就此错过一员猛将,卫玥既有些庆幸,也有些惋惜。庆幸的自然是朱瑙手下能人越少,他得到重用的机会越大;惋惜的是那黄东玄身世与他有几分相似,两人倒也颇有投契之感,可惜不能在一个阵营效力。
如今天子丧命,朝廷崩坏,天下英雄各事其主。下次再见,恐怕便将为敌了。
朱瑙却不见惋惜之色,只稀疏平常地道了句:“是么?”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信使可以离去。
“若有新的消息,再来禀报我吧。”
信使得命,翻身上马离开了。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数日后, 朱瑙终于回到了成都府。
成都府中的官员们早已接到消息, 军队到达的当日, 以徐瑜为首的官员们纷纷出城来迎。虽然他们早有准备, 但看到跟在朱瑙身后过来的浩浩荡荡的百姓队伍, 还是忍不住为之喟叹不已。
成都城自然是无法容纳这么多异乡人的,因此徐瑜在接到朱瑙的命令时,早已在郊外准备了临时的屯所。当大队到达之后,军队和官员就将百姓引入屯所暂时安顿下来,等待后续的命令。
安排好了逐项事宜,朱瑙才领着众人进城,回到官府中。
进了官府, 朱瑙连口气也不歇, 便与徐瑜议起正事来。
“徐少尹, ”朱瑙问道, “这几个月蜀地还太平么?”
徐瑜忙道:“回府尹的话, 一切顺遂。户籍册已增修完毕;各州县百姓向官府借贷的账目已整理完毕,府尹可随时过目;石工坊与新的造车坊已开始运作……”
他一一向朱瑙汇报了这几个月来官府的作为,凡朱瑙离开前给他留下的任务,他全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不可不谓是个得力帮手。
朱瑙听完满意道:“徐少尹果真让人放心。辛苦了。”
徐瑜忙道:“不辛苦,此乃属下职责所在。”
汇报完公务, 徐瑜又问道:“府尹从中原带回来的那些百姓,不知准备如何安顿?”
朱瑙道:“此事我正打算与你们商量。我有意将他们送去西南,你意下如何?”
“西南?”徐瑜眉头微微跳了一下, 并不感到意外。在得知朱瑙带了大量百姓回来的时候,他就有过一些猜测,而这个结果在他的猜测范围之内。
蜀地的中心,也是蜀地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成都平原。过了成都平原再往西南,直到衔接大理的大片土地,仍旧是好山好水,可是却被山川阻隔,道路险阻,人烟稀少。住在那里的人,无论夷汉,大都是粗鲁未开化的野蛮部族。一旦他们风不调雨不顺,导致缺衣少食,那些野蛮部族就会来到蜀地抢夺粮食和财物,甚至掳走蜀地的百姓去做他们的奴隶。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并不低,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次。可无论是蜀地的百姓还是官府,对那些部族都毫无办法。
毕竟那里地广人稀,地势又复杂,如果主动出兵去征讨他们,非但很难找到那些部族的行迹,反而可能被他们伏击;而如果长期派兵驻守边境,以阻挡他们进犯,那么养兵的花销又实在太大了,官府承受不起。
所以多年以来,面对这种状况,官府往往只能采取两种策略——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百姓遭受侵害而假装不知;二是主动对蛮夷部族进行安抚,给他们送粮送衣,使他们勿再来犯。
当朱瑙坐上成都尹的位置后,也一直采取的是第二种策略。
其实凡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这两种方法都只是权宜之计,不是长久之计。想要真正解决这些蛮夷部族带来的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教化他们,而非征讨,也非防御。可是教化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极不容易。
蛮夷之所以为蛮夷,并非血脉种族所致,而是地利水土所致。那西南之地不仅有世代居住其中的夷人,亦有不少前朝移居过去的汉人,这些汉人未必不是能人。可汉人进入其中,非但未使蛮夷文明开化,反被同化成了蛮夷。归根结底,在荒蛮之地用荒蛮的活法才能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