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玄撇开脸不想看他,冷冷道:“你找我干什么?”
程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云阳发起攻势?别再给我借故拖延时间了!”
黄东玄听着他口口声声质问斥责的语气,有一瞬间想把他的脑袋按进河边的淤泥里。但他还是忍住了。
数日前,黄东玄奉王占之命离开施州,前往云阳, 当行至一道距离云阳还有百里远的谷口时, 他命令大军停了下来, 不再前行。
他对附近的地势做了详细的调查, 认为对云阳围而不打, 切断云阳与其他城镇的联络,等到云阳山穷水尽主动投降才是最好的方案。反而是他们的军队继续深入,只要被敌人从后方切断了这个谷口,就会断开他们与施州的联络, 到时候被包围的反而就成了他们。
然而他的看法显然和王占与孙湘的不合。一路上程查不断拿出那份孙湘的手谕逼他继续逼近云阳,他都顶住了压力。没想到几日后王占的使者也追来了, 又是一通威逼利诱,俨然如果他不继续带兵深入,王占要先出兵收拾他。迫不得已, 他只能继续深入敌军腹心地带。
好容易到了云阳附近,程查却连半天的休息时间都不给他,就立刻逼着他用兵了。
还没等黄东玄站起来,程查又道:“你若再如此消极怠战,就把兵权交给我,我来替你指挥!”
黄东玄一愣,顿时都气笑了。如果这些兵不是他自己的兵,如果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他还真想当个甩手掌柜,索性都扔给程查去管。等惹出什么乱子来,看他打算怎么收场!
黄东玄讥讽道:“程督军,你还懂怎么带兵呐?哪学的?看过几本兵书?”
程查不以为意道:“我虽无带兵的经历,至少我懂得服从军令!孙府尹王将军下了命令,照着做准没错!”
黄东玄道:“敢情在你看来,带兵打仗就跟垒石头似的,别人让你往哪儿垒,你就往那儿垒,闭着眼睛也能垒出一座长城来是吧?”
程查严肃道:“黄东玄,我知道你的确有些才干。但你既然为府尹效力,就必须得听府尹的。府尹比你高瞻远瞩,他有他的打算和谋略,不能因为你破坏了全局!”
黄东玄想发笑,又忽然觉得乏味至极,连与他争辩的力气也不想费了。
跟程查相处了这么多天,他知道程查其实并不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小人,而只是一个迂腐愚蠢的傻子。程查说的那番话其实没有什么错,可他固执地相信成天坐在官府里的孙湘能窥得天机,掌控全局,而不会出一分差错,所以也要求自己不得有半分不从。
而程查能这样做,能得到这样做的权利,只说明孙湘、王占……整个长沙府上下掌权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黄东玄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跑到长沙府去?是为了随时被人取而代之?是为了不想不看不听不闻只蒙头照别人的命令办事?假如孙湘要的是这么一个人,又何苦来找他呢?
他抹了把脸,脑子里乱糟糟的,正打算先回营再说,忽然有名亲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黄东玄一愣,心里顿时有种糟糕的预感。程查却不以为意,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什么事了?”
那亲兵冲到黄东玄的面色,因为跑得太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喘着粗气:“蜀军、蜀军发起偷袭!占领了娄山谷口,切断了我们与施州的联络!”
程查呆住。他还以为这是黄东玄刻意安排来跟他开的玩笑,却见黄东玄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那亲兵,急赤白脸道:“你说什么?!我不是留了一营兵马驻守山谷吗?!我修筑的防御工事呢?!山谷这就失守了??”
他先前被程查与王占两面逼迫,不得不继续行军,却也利用拖延的时间在最容易被截断的山谷处部下重防。万一真的遭遇蜀军的袭击,他想着部众能抵挡一阵,立刻把消息传给他,他还来得及带兵后撤。却不料这里是蜀府的地盘,他布下的重重防御在蜀军看来不堪一击,转瞬就攻破了。
山谷一失守,这下他们就被蜀军切断了头尾。他们包围了云阳,但是蜀军包围了他们。
程查看看黄东玄,又看看那亲兵,仍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弄虚作假的神色。
黄东玄手有点抖。他搓了搓手指,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下来。他沉声问道:“蜀军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的?”
亲兵连连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黄东玄寄希望于只是附近城镇的驻军听说消息后,赶来支援。带兵的将领又恰巧十分懂得用兵之道,想先切断它们的后路,再分别击破。如果是这样的话,敌军人数不多,他们还有突围的希望。可假如这从头到尾就是蜀军设计的一出诱敌深入的诡计,恐怕他们这一被围,就再无解围之希望……
可他也知道,前者的希望极为渺茫……他一直担心的事,转眼已成事实了……
200、第两百章
云阳。
哥灵察心事重重地在军营里走着。他每天都会在营地里巡视, 然而巡视的情况却一天比一天不容乐观。
在孤军被围困的情况下, 云阳的守军们本就整天提心吊胆, 这里又缺少补给。在又紧张又饥饿的情况下, 士卒们变得极易生病, 几乎每天都有更多的人病倒。他们人手本就不足,随着伤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利了。
哥灵察正低着头往前走,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副使。”
他回过头,只见叫住他的是一名面黄肌瘦的士卒。
哥灵察问道:“何事?”
那士卒期期艾艾道:“副使,你能过来吗?我们有些话想问你。”
哥灵察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他身后的帐篷里探出几个脑袋来, 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于是他便拔步走进了帐篷。
“副使。”帐篷里的众人忙都挣扎着起身向他行礼。这里还有几个伤员和病员, 行动不便, 是以他们才把哥灵察叫进来。
哥灵察摇了摇头, 示意他们不必拘谨, 向伤病员问道:“你们感觉如何?”
几人纷纷道:“好些了。”
哥灵察又道:“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都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有人开口问道:“副使, 指挥使真的能带我们杀出去吗?”
哥灵察一怔,稍稍松了口气。他原本担心这些人会问他他们的补给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却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几人见哥灵察不答,顿时紧张起来。哥灵察抬起头,正巧看到他们一个个担心又期待的表情, 不禁失笑。
少顷,他语气坚定地答道:“可以。”顿了顿,重复道,“指挥使一定可以带你们杀出去。”
这句话仿若严冬过后的第一股春风,帐篷中几张苦哈哈的脏脸顿时如同花骨朵一般,在春风的吹拂下绽开了。
士卒们来了精神,眼睛里透出光亮,连原本躺着的病员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众人围住哥灵察,七嘴八舌地发问。
“副使,你给我们说说呗。指挥使到底有多厉害?”
“指挥使打过哪些很厉害的胜仗?”
“指挥使有没有以少胜多,突围成功的仗?就像我们现在这样。那时候他带了多少人,打败了多少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