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亲兵小声问道:“话说朱府尹会长得什么样子?”
另一人悄声答道:“我估计,应该是肥头大耳,猪鼻厚嘴,脑满肠肥——你不觉得长沙府尹和江陵府尹长得挺像的吗?当大官的人好像都长那样。”
那人想了想两位府尹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奈何有蜀兵在两边,他硬是忍住了。
黄东玄听着两名亲兵的对话,想到孙湘那肥头大耳的样子,也不由乐了乐。确实,让他想象朱瑙的模样,他能想象的也就是那个样子吧。
三人走进官邸,刚要进后院,卫兵却将他们拦了下来。
“黄将军,”卫兵客客气气道,“你可以进去,朱府尹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其余人等请在外间等候。”
两名亲兵一愣,立刻摆出戒备的架势。只让黄东玄一个人进去,这怎么行?
黄东玄却抬起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我知道了。你们去等着吧,我自己进去。”
两名亲兵担心道:“大哥……”
黄东玄摇摇头,安慰道:“行了,你们去吧,没事。”
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最后只能老老实实被卫兵领出去了。
众人走后,黄东玄站在院子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理了理衣襟,这才抬脚垮过石阶,朝里走去。
203、第两百零三章
穿过院落, 黄东玄来到房门口, 闻到屋中传出袅袅茶香。蜀山盛产名茶, 香气淡雅清新, 他不由心想:这朱府尹倒是怪讲究的, 已经泡好了茶等他?
又往里走两步,他又听见屋中噼啪声不断,似乎有人正在打算盘——什么?打算盘??
他满头雾水地绕过屏风,走进屋内,果然看见一名年轻人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帐,左手放着一套热气腾腾的茶具, 右手按着一把算盘, 正一面喝茶一面算账。他的身旁坐着一名年轻人正在帮他整理账册。
黄东玄瞧见这场景, 不由一愣, 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来到哪位负责算账的小吏的房间。他正要退出去,忽然意识到这院中就这一间屋子,他并无走错的可能。
而且,这屋中两侧站了数名带刀的卫兵。哪个小吏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所以这人是……
他正糊涂时,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地在账簿上记上最后一笔,搁下了笔和算盘。一名卫兵忙上前捧起整理好的账册从门口出去了。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 对这黄东玄笑道:“方才等黄将军到来时,正巧闲来无事,就顺便查验了下官库的帐目, 望黄将军莫见怪。”
顿了顿,道“在下成都尹朱瑙。黄将军,久仰,我们终于见面了。”
黄东玄:“……!!!”
什么肥头大耳,什么猪鼻厚唇,什么脑满肠肥?这个人,这张脸,哪能看出半点老奸巨猾的样子?!
他盯着朱瑙看了半天,直到边上有人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尴尬地上前行礼:“罪人黄东玄,参见朱府尹。”
朱瑙绕过桌子走了出来,亲自将他扶起:“黄将军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卫兵忙搬来一张椅子,黄东玄也不客气,转身到椅子上坐了。朱瑙也回到桌子后方坐下。
黄东玄又盯着朱瑙打量了一会儿,疑心朱瑙找了个替身来糊弄他。堂堂成都府尹,居然这么年轻,这么白净秀气,能压得住人么?
朱瑙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主动切入正题:“黄将军,你提出的归降条件,我都已听人说了,今日找你来,便是想与你谈谈此事。”
黄东玄立刻警觉起来。朱瑙的外表差点让他放松了警惕,但无论朱瑙长相如何,脾性如何,与这种大官打交道必须时时长个心眼,要不然能被坑得哭都没处去。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客气道:“朱府尹请说。”
朱瑙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慢悠悠道:“有些话我想先说明白——黄将军不要误会,早在勤王会盟之时,我便已对黄将军十分仰慕,一直希望黄将军能加入我蜀府。这可惜这两年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与黄将军接触。如今听闻黄将军愿加入蜀军,我非常高兴,唯恐让人在中间传话,传错意思,造成误解,怠慢了黄将军。因此我才命人把黄将军亲自请来,咱们当面把话说明白。”
黄东玄略感意外。朱瑙这态度瞧着竟然挺诚恳的?不过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玩弄人心的手段。反正当官的人说的话,听过就算,都别太当真。
朱瑙接着道:“听说黄将军要求你手下的士卒归降后要与蜀军得到相同的军饷,此事属实?”
黄东玄点了下头,道:“属实,属实。”
朱瑙道:“诸位将士归顺之后,便是我蜀府的人,和蜀军享有同等粮饷,确在情理之中。此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不可一步到位。如今蜀军普通士卒每年可得六两军饷,你的士卒归顺后,头一年可得三两,次年升为五两,第三年起,一概用度与蜀军相同。你可同意?”
之所以要这么做,倒不是朱瑙小气。黄东玄的水军刚刚归降,如果立刻就给他们和蜀军同样的待遇,一则蜀军士卒和百姓会有所不满,二则这些黄军也并不值得信任。若他们再度改换门庭,蜀府发出去的粮饷岂不打了水漂?而改成逐年累加的方式,过几年这支军队逐渐融入蜀府,蜀人自然不会再有意见。而且也能让这些黄军的士卒在前几年有个盼头,盼着来年能得到更多粮饷,就会增加忠心的程度,不再轻易叛变。
朱瑙的想法黄东玄自然能明白,这条件已是十分不错了。但既然这价码是朱瑙开的,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他道:“朱府尹,我的弟兄各个能征善战,又通水性。依我所知,成都府似乎没有水军?以后我的弟兄们跟了你,为你建功立业,一年却只给三两银子,我怕弟兄们心里难免会多想。”
顿了顿,道:“头一年四两,次年五两,第三年起和蜀军弟兄们一样。如何?”
朱瑙不由笑道:“听黄将军这口气,以前怕不是也经过商?”
黄东玄知道朱瑙在讽刺他讨价还价,却也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从前在水上漂着的时候的确做过一点小买卖,和朱府尹不能比。”他做水贼的时候经常在整个江陵府的水系上到处游走,有这种便利,自然会有许多做生意的机会,因此他确实做过一些买卖。生意的规模当然完全不能跟朱瑙比,只不过小打小闹,沾染到了一些市侩习气而已。
朱瑙笑呵呵道:“幸好黄将军不经商了,要不然只怕是个奸商。我做生意一贯喜欢明码实价,不喜斤斤计较。”
黄东玄:“……”
他嘴角抽了抽,犹豫片刻,并没再坚持了——不得不承认,朱瑙的这个做法已经算是厚道的了,他若在这里得寸进尺,只怕其他地方要吃大亏。
片刻后,他爽快道:“若有战事之时,需另外增加军饷。若将士受伤阵亡,也得和蜀军有相同的抚恤。只要朱府尹答应这两条,前面的就按朱府尹说得办。”
朱瑙爽快道:“这当然。”军饷是每年的例钱,如果需要军队出征,本来就要另算战功和赏赐,用以激励士卒。至于士卒阵亡,给以抚恤也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就会让人心寒。
两人在这件事上已无异议,朱瑙又继续说了下去:“另外,我听说黄将军要求我不可遣散军队,也不可大量裁撤军中的军官?”
黄东玄立刻道:“是。我军虽在云阳被困,可这是孙……是我的过错。不是我吹牛,我军一向勇猛善战,尤其在水上从未吃过败仗!我的弟兄们单拿出来未见得有多厉害,可这么多年来全军上下养出的默契是别人的军队不能比的,这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若是朱府尹重编军队,或者大量裁撤军官,让其他人来指挥,一定会让军队如鹰隼折翼,如豺狼断腿。想必这也朱府尹想要的。”
他这番话自然有私心,却也是实话。军队里多年养成的默契,换一批人指挥未必不行,但肯定需要很长时间来磨合。至于拆分军队,那更是把他多年的心血全付之一炬了。
朱瑙闻言笑了起来,道:“撤换几名军官尚且如此,那我若撤了黄将军的职,你的军队怕不是要造反了吧?”
黄东玄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道:“不,不会的!”
一个不忠的帽子压上来,只怕什么都没得谈了。他担心朱瑙是在为了施州之战找由头刁难他,忙道:“我那些弟兄们虽然大多出身低微,但都是重忠义的好兵。从前纵有什么过错,也都是我这当将军的错,朱府尹治我的罪就是。他们、他们会为蜀府效忠的。”